司玉和二長老正在為大長老療傷,他的麵色泛白,體力有些許不濟,他的靈力本就受了大損,一路匆忙趕路,又與鷹弑正麵交鋒了一場,早已到了極限,隻不過強撐著罷了。
“尊主,二長老,莫要為我白費力氣……”大長老的口中吐出一口鮮血,艱難地開了口。
穆之那一劍,正中心髒,若是沒有司玉和二長老的靈力護持,他早已斷了氣。
“不行!大長老!你不能死!”二長老憋著勁兒,再次為大長老輸送靈力。
司玉卻住了手,平靜地開口道:“二長老,放手吧。”
二長老忍不住紅了眼。
“尊主,軒轅夫人確是我失手所殺,我死有餘辜!”大長老喘了口氣,緊緊抓住司玉的手,“然而我一人死無所謂,神石不毀,妖族終將為禍人間……尊主,軒轅劍必須開封啊!”
大長老話音剛落,就聽鏗的一聲,隻見軒轅宸將手中長劍狠狠擲在地上,入地三分,隻聽他帶著憤怒的聲音一字一句地響了起來,“我軒轅宸在此立誓,誰若敢動穆之一根汗毛,軒轅氏必將傾全族之力,誅殺之!”
“我公孫景也在此立誓,哪怕你們是天族之人,若是敢動穆姑娘,公孫一族也絕不善罷甘休!”又一把劍擲在地上,隻見公孫景也上前一步,護在穆之麵前,擲地有聲地道。
荀二也站了起來,麵色難得嚴肅,開口道:“荀氏一族,亦與軒轅氏共進退!”
穆之的眼眶又濕了,她看著護在自己麵前的三個男人,人生第一次,她體會到了一種家的感覺。
安穩、可靠、信賴,是她可以依靠的港灣。
司玉看向擋在穆之麵前的三人,深邃的眼神讓人猜不透他的情緒,隻聽他慢慢道:“三位盡可放心,我以天族尊主的名義起誓,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穆之一根毫毛。”
他的目光落到軒轅劍身上,繼續道:“至於軒轅劍,我會重新封印進天族禁地,除我之外,無人可取。”
穆之聽了,心中一酸,她低下頭,強行忍住眼中的淚。
“尊主,不可啊……”大長老的麵色驟然激動起來,可他還來不及多說,便再次噴出一口血,他的雙眼不甘地瞪著司玉,赫然斷了氣。
“大長老!”東白和三位長老齊聲喊道。
司玉閉了閉眼,掩飾住眸中的痛色,伸手為大長老闔上眼。
“我們走。”軒轅宸說了一聲,俯身抱起洛雲煙冰冷的屍體,轉身往軒轅山莊走去。
“穆姑娘,走吧。”公孫景扶起穆之,說道。
穆之怔了會兒,想要看一眼司玉,卻最終還是提不起勇氣,隻快步跟著軒轅宸走了上去。
司玉靜靜地看著穆之遠去,眸光深處的迷霧終於漸漸撥開。
原來,這是他不曾知道的真相。
在過去的那六場時光裏,他一直以為洛雲煙和大長老是死在妖族鷹弑之手,原來,事實並非如此。
那時的穆之隱瞞了這一切,她不曾告訴軒轅宸大長老殺了洛雲煙,也不曾告訴他她為洛雲煙報了仇。
所以,他將她從妖族救回之後,她的表現會那般反常,她從那時開始疏遠他,因為她背了一個沉重的秘密,沉重到那麼珍惜生命的她最後不惜以一死來了結這一切。
“尊主!”耳邊響起東白和三位長老的驚叫聲。
那聲音似在近處,又似來自遠方,司玉卻聽不真切了,他隻是闔了眼,放任自己暈了過去。
在無邊的黑暗中,司玉仿佛看到天空中有金黃色的光芒乍現,那金光漫過天際,看在他的眼裏卻如瘮人的血光,讓他的心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起來,他急奔過去,然後看到了那金光的源頭。
金黃色的軒轅劍飛上天際,然後以飛速落下,直直地插進穆之的胸膛。
鮮血飛濺……
穆之的生命像是被驟然吸走,她一瞬間便失了力氣,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司玉覺得有一隻手鎖住了自己的咽喉,讓他完全無法呼吸,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喊出聲,隻看到她艱難地轉頭看向他,瀕死的眸光裏浮現一抹微弱的光芒,她張了張唇,吐出了幾個字。
從前那六次見證她死亡的瞬間,司玉都不曾聽清她在最後一刻說了什麼。
可是這一次,他聽清了。
她說——司玉,我無憾了。
那一瞬間,他突然看到了她眼中的畫麵,那些畫麵既陌生又熟悉,那是他曾夢到過的,一直為此費解的畫麵。
那一刻,司玉突然明白了什麼。
眼前的一切盡數遠去,恍若過去的六場時光。
司玉驀地睜開了眼,他的眼睛再不複以往的平靜,似蒙了一層血色,他突然低低地笑出聲,眼角有淚光乍現。
原來她已無憾。
她殺了一人,救了蒼生,她無憾。
她愛一個人,於幻境中廝守一場,她無憾。
可他呢?
他不知她背負了那樣沉重的秘密,不知她會走上犧牲自己的不歸路,他甚至不知道他曾於幻境中與她結為夫妻……
他無法安慰她,無法拯救她,甚至……無法與她擁有一樣的記憶!
他有一生之憾!
(5)
司玉坐在書齋中,看著案幾上的一本古籍,久久沒有動。
古籍上介紹了一種以幻術編織而成的秘境,名為歡喜天,一人點燃索情香,便可與心上人一同進入歡喜天。
古籍有雲:歡喜天外睡一日,歡喜天內度一生。
進歡喜天的二人,將在秘境中相守一生,那秘境中沒有旁人,隻有彼此,所以情可以以最炙熱最原始最熱情最直接的方式表現出來。
繾綣纏綿,長相廝守,那是所有有情人的夢。
而歡喜天,就是造夢的地方。
穆之點燃了索情香,所以他和她一同入了歡喜天,所以那裏麵的他沒有了任何世俗的顧忌。
他與她在那個隱秘的天地,成了天地間最普通的一對有情人,他們成了親,洞了房,然後以纏綿入骨的方式,一同走向了白頭。
可是,夢之所以為夢,是因為你以為的一生,其實不過一夜而已。
然而這一場歡喜夢,代價卻是燃香者的半生壽命,夢醒之後,也隻有燃香者才會記得夢中的一切。
所以,蘇醒後的穆之,帶著這一生最纏綿最美好的記憶了無遺憾地離開;蘇醒後的司玉,卻以為隻是過了最平常的一個夜晚。
司玉眸光呆怔地看著古籍,其實上麵的每一個字,他都早已知道,隻是,他從未想過,原來曾經的六場時光裏,穆之都點燃了索情香,和他一起進了歡喜天。
而他,卻自始至終都被蒙在鼓裏。
司玉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是老天爺也看不過去,所以終於讓他想起來了嗎?
所以這一次的他,會一而再地夢到那些纏綿的夢,那是他與她在歡喜天裏真切發生過的,歡喜天是虛幻的,可他們之間的一切是真的。
成婚是真的,洞房也是真的。
竟然……都是真的嗬……
“尊主,該用膳了。”也不知在書齋坐了多久,東白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了起來。
司玉終於回過神來,他並未抬頭,隻是問:“大長老的後事如何了?”
東白抿了抿唇,道:“都已妥當,隻是三位長老,他們說要完成大長老的遺願,才肯讓大長老下葬。”
司玉麵色不變,他抬頭看向東白,問道:“東白,你恨穆之嗎?”
東白垂了垂頭,“穆姑娘殺了大長老,我起初是恨的……可是是大長老先殺了軒轅夫人,穆姑娘隻是為母報仇……”頓了頓,東白為難地皺起眉頭,“東白也不知該怎麼辦了……”
“那你是否也覺得,該完成大長老的遺願,犧牲穆之?”司玉繼續問道。
“這……”東白撓了撓頭,“我自然不想犧牲穆姑娘,可若是犧牲她一人,便能拯救天下蒼生……那……”
“東白你可知,她亦是蒼生之一?”司玉打斷東白的話,站起身道:“她亦是無辜之人,本該由我們守護,可如今,卻因為我們的無能,要去誅殺這個無辜之人?東白,你心中當真無愧嗎?”
“我……”東白垂了頭,說不出話了。
“莫要以為穆之是我心愛之人,我才這般說話。”司玉繼續道:“換做任何一人,隻要他不願意,我們便沒有資格以我們的立場要求他為蒼生犧牲,你須知,一個人的性命,與千萬人的性命,都同樣珍重,他們本身,並無高下之分。若我們連一個人都無法守護,又談何守護天下蒼生?”
頓了頓,司玉的目光透過東白,看向門口,擲地有聲地問道:“大長老大錯已經鑄成,亦為此付出了代價,而你們,還要重蹈他的覆轍嗎?我天族之人,難道便是這般恃強淩弱、道貌岸然之人嗎?”
司玉這話,足夠重。
書齋的門被打開,三位長老齊齊跪在司玉麵前,原本的滿腔憤懣已經化為慚愧,他們低下頭,齊聲道:“尊主所言有理,我等慚愧。”
司玉看著他們,道:“我既身為天族尊主,便不會置蒼生不顧,今日,我亦可與你們直言,無需軒轅劍開封,我亦有辦法毀掉妖族神石。”
司玉此言一出,東白和三大長老齊齊抬頭朝司玉看去。
“尊主,此言當真?”二長老的眼中閃過一抹亮光,激動地問道。
“自然當真。”
“不知尊主想到了什麼辦法?”三長老連忙問道。
“昆侖之北有弱水,可蝕萬物。”司玉的眸光落到高遠的天空之上,深邃的眼眸如湖水般平靜。
“可昆侖山早已消失,我們若是能找到,也不至於將軒轅劍看做唯一的希望。”四長老聞言,先是一喜,可仔細想了一番,又浮現了憂色。
“我知道有人能找到。”
“是誰?”三位長老的目光紛紛亮了。
司玉沒有回答,隻是淡淡道:“此事我自有安排,諸位不必憂心,隻是如今大長老仙逝,天族大小事務,還要你們多多費心。”
司玉向來說一不二,他說能做到的事,便一定能做到,所以三位長老心中的大石漸漸放下,和東白一起退了下去。
司玉的目光重新落到古籍上,往後翻了幾頁,上麵寫著:昆侖之北有弱水,可蝕萬物,蛟龍居千年,弱水之上化真龍。
軒轅山莊一派安靜,氣氛有些沉重。
穆之和軒轅宸跪在靈堂下,兩人眼睛通紅,卻沒有再流淚,該流的淚已經流過了,他們不能一直沉湎在痛苦之中。
“哥哥,你說爹娘這算不算共赴黃泉?兩人結伴,黃泉路上也不算孤單。”穆之看著靈堂上的兩個牌位,扯了扯唇,語氣強作輕快。
軒轅慎也過世了,是鷹弑下的手。
鷹弑得知來的人不是司玉而是大長老後,便失了興致,走的時候,他直接殺了軒轅慎。
穆之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不知該作反應,她以為不愛她的母親,為救她而死;她以為還會逼她為軒轅劍開封的父親,已經無聲入了黃泉。
一日之間,她重新成了無父無母的人。
“嗯。”軒轅宸輕輕地應了一聲,然後拉著穆之一起站了起來,“穆之,從今往後,軒轅世家隻剩你我二人,我知你不願留下,但若放你離開,我實在不放心,所以你能不能……”
“我留下,哥哥,我願意留下。”穆之打斷軒轅宸的話,眼眸裏泛著淚光,堅定地道。
他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軒轅一族所有的責任都擔在了他的肩頭,她不能,再也不能自私地隻考慮自己,她要為他分擔,與他一同守護軒轅家。
“哥哥,我會好好學降妖術。”穆之微微笑,“我爭取不拖你後腿。”
“穆之……”軒轅宸聽了,忍不住熱淚盈眶。
“穆之!”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門口赫然響了起來。
穆之倏地轉頭,隻見金圓圓扛著大錘子飛快地朝她奔了過來,一副焦急擔心的模樣。
穆之鼻子一酸,唇角卻露出一個笑容,幾步迎了上去。
金圓圓跑至穆之麵前,將大錘子往邊上一扔,一把抱住了穆之,聲音強作霸道:“穆之,別難過!不怕,你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