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彼時花勝雪》(3)(1 / 3)

雙身(1)

一、“包子,我要很多很多的包子!”那把嗓音的主人答得鏗鏘有力

豆大的雨不要錢般砸落在他身上,肮髒的雨水浸濕他的衣衫,滲入他的傷口,那是比饑餓更要命的痛。

雨整整下了三日,他亦在這裏趴了整整三日。

饑餓與疼痛交織著,彙聚成死亡的力量,在他體內不斷叫囂。他想,他大概是活不過今日了,他甚至都能嗅到,背部的傷在雨水的浸泡下開始腐爛的味道。

“阿姐,你可千萬不能亂吃東西了,有些東西是寧願餓著也不能吃的,會死人的,你知道什麼是死嗎?就是永遠地睡著,再也醒不來了,多可怕呀!”

淅淅瀝瀝的雨聲裏,混入一把稚嫩的嗓音,背上仿佛被誰踏了一腳,背部傳來的劇烈的疼痛迫使他發出一聲悶哼。

“呀,踩到人呐!”

那把稚嫩的嗓音再次響起,他的頭被人抬起,然後,對上一雙波光流轉的眼睛。

“原來還剩一口氣,沒死呢。”語落,抬起的頭又被人放下去。

像是溺水的人在這一刻見到了救命的稻草,他用盡全身的力氣伸出一隻手來,抓住那人細得不可思議的腳踝,“救命……”

抓住腳踝的手指卻被一根一根掰開,稚嫩的聲音又在頭頂響起,聲音裏有著不符合實際年齡的成熟與市儈,“我們連自己都救不了,又談何來救你?”

聽起來像是拒絕,實則是在與他談條件,他又怎會聽不出來。

“你想要什麼?”五個字仿佛用盡了身上所有的力氣。

“包子,我要很多很多的包子!”那把嗓音的主人答得鏗鏘有力。

他有一瞬間的失神,怎麼也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半晌以後,再次積攢起了力氣,“拿我的腰牌去找一個人……”

“早知道聽風軒這麼遠,就不答應那人了。”葉蔓一屁股坐在台階上,揉著她已然發酸的小腿,口中念念有聲,“也不知跑這趟腿能換來幾個包子,十個夠我們吃幾天呢?”她越想越覺不劃算,心中暗自想著,回去的時候定要與那人談好條件,五個糖包五個肉包再來五個菜包,絕不能再少了。

沉重的木門被人從內拉開,一個儒雅的白衣男子從內跨出,不動聲色將那葉蔓打量一遍。

坐在台階上的少女約莫七八歲的模樣,頭發極長,即便是穿著破爛的麻布衣也遮掩不住她的好容貌。

男子尚未發話,葉蔓就察覺到有人來,她猛地一抬頭,隻見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正若有所思地望著自己。

男子淡然收回視線,沉吟道:“你便是送令牌之人?”

“唔,是的是的。”葉蔓點頭如搗蒜,像倒豆子一般劈裏啪啦把事情的原委說了出來,“我與阿姐本欲離家找些吃的,結果在家門前看到一個穿著鬥篷的奇怪男子,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腳踝,說我若是救了他,他便請我吃包子……”

那男子聽後並無任何表示,隻眯了眯眼,眼中似有凶光一閃,“你可有看到那人的臉?”

這問題讓葉蔓覺得詫異,她都把那人的頭抬起來了看了,又怎會沒看到他的臉。葉蔓既然能用救人做條件換包子吃,自然就不是一般的八歲稚童,她何其的敏感,又怎沒看見男子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機,雖依舊不明白男子這麼問的用意,卻已經明白,她看了不該看的東西。

“沒有呢。”葉蔓嘟著嘴,佯裝生氣,“那人身上穿著大大的黑色鬥篷,整張臉都被遮住了,我怕他賴賬,想看清他的臉,他還一直躲躲閃閃,不敢讓我看。”

葉蔓演得自然,年紀又小,男子自然而然打消顧慮。

他卻忘了,自家主子可是在十二歲那年就卷入了權利的漩渦。

葉蔓所謂的家不過是個長滿荒草的破廟,接連下了三日的暴雨,讓整間破廟尋不到一處幹燥的地。

甫一踏入廟門,就有股子陰冷潮濕的味道撲麵而來,男子微微皺起了眉,在破廟門口立了好一會兒,才不情願地把腳踩在廟內積攢著淤泥的地上。

葉蔓清楚地發現,當淤泥漫過他鞋底,浸染在他雪白的鞋麵上時,他懊惱地皺起了眉。

葉蔓低著頭,暗自撇撇嘴,心道:“這是他自己弄髒了靴子,千萬別克扣她的包子才好,否則她家阿姐可真得餓到生啃耗子了。”

葉蔓這般想著,尚未來得急看清廟內事物,就聽頭頂傳來男子的抽氣聲,順著男子的視線望去,葉蔓登時瞪大了眼睛,像離弦之箭一般“刷”地衝了過去。

嫩嫩的咆哮聲赫然在破廟內響起,“都說了不能亂吃東西!都說了不能亂吃東西!”

她的對麵站了個容貌與她一般無二的少女,一樣地穿著破爛的麻衣,一樣把長發織成了辮子,唯一不同的地方是,那個少女小小年紀就滿頭花白的發,此時她的嘴角還掛著一絲暗紅的血跡,被葉蔓這般怒斥,她似乎很是委屈,癟了癟嘴,從喉嚨裏擠出三個字,“阿華餓。”

“再餓也不能吃這種東西!”小小的少女聲音裏有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話音剛落,從阿華口中奪來的死耗子被葉蔓一腳踩入淤泥裏。

白衣男子不願看這種畫麵,撇開臉,輕咳一聲,以證自己的存在。

直至此時葉蔓才意識到自己帶來了外人,試著解釋,“我家阿姐打出生就被仇家丟到了深林裏,去年才被尋回……”

白衣男子卻嫌惡地掩住了口鼻,隻冷冷問道:“那人在哪裏?”

葉蔓本就不打算解釋,隻是怕嚇到了男子,不肯兌現那十五個包子而已。

既然男子並無想聽的意思,她也不再繼續,遙遙一指左側的偏殿,道:“正殿太濕,我把他安置在了最那邊的房間裏。”

男子衣袖翩飛,足下一點便掠至葉蔓所指的偏殿裏。

葉蔓歎為觀止,更是明白他們絕非普通人,與此同時又有些顧慮,黑袍少年連臉都不能讓人看,會不會是他們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葉蔓尚未將思緒理清,站在她身側的阿華便呲著牙死死盯住偏殿,喉嚨裏發出急促而低沉的聲響,像隻發現危險的狼崽子。

兩姐妹之所以能活到現在,一方麵是靠葉蔓的智謀,另一方麵是依靠阿華凶獸般靈敏的感應。

“跑!”葉蔓想都未想,便拽著阿華往破廟外跑,幾乎是同一時間,一根足有三寸長的袖箭呼嘯而來,釘在葉蔓先前所站之處的柱子上。

葉蔓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沒命地拽著阿華一路飛奔,才奔出破廟不久,廟內便傳來一陣讓人頭皮發麻的嘶吼聲,葉蔓眼淚水都被嚇出來了,卻沒敢回頭看,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拽著阿華拔足狂奔。

她沒看到的是,自己離開不久,原本像淤泥一樣趴在地上的黑袍少年赫然站了起來,軟癱在地的男子卻被剝去了那身白衣。

黑漆漆的火石擦出了亮眼的火花,一把落在男子的屍首上,燃起熊熊烈火。

而那原本著黑袍的少年卻換上了白衣,不過須臾就換了張與白衣男子一模一樣的臉,正透過破爛的窗,若有所思地望著葉蔓與阿華不斷縮小的身影。

二、那一日,葉蔓記住了他宛若朝暉的笑顏,亦記住了他的名字

“且說那帝巳昏庸無能沉迷女色,對妖妃桃華姬言聽計從,惹得天怒人怨……”

茶樓裏,說書先生抱著一把三弦琴,繪聲繪色地講述著那段逝去的曆史。

葉蔓趴在紅木雕花窗外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回過頭去和阿華聊上兩句,阿華自是答不上她的話,與其說她在與阿華聊天,倒不如說她是在自問自答。

葉蔓和葉華兩姐妹本是薑國人,卻也對那妖妃桃華有所耳聞。

延續了數百年的大楚天子昏庸無能,沉迷於女色,對妖妃桃華姬言聽計從,最終卻命喪於自己最寵愛的女人手中。昏君喪命,皇室權貴為奪皇位骨肉相殘,各地藩王也乘此大亂,紛紛自立為王,又經過幾百年的戰亂弱國不斷被強國所吞並,上演了不下千次弱肉強食之道,最終天下四分。

其中國力最為強盛的薑國位於氣候宜人物產豐富的江南一帶,又以盛產美人而享譽天下,乃是四國裏實力最強盛的存在。越國位於薑國東部,多俊秀山嶺,素有“越國山水天下絕”之稱。位於西北部的晉國礦石資源豐富,民風彪悍,連女子都舞刀弄槍。楚國三麵環海,位於東北處,且是四國中唯一以商為本的國家。

葉蔓正聽在興頭上,身後突傳來陣陣喧嘩聲,轉過身去,卻見遠處跑來一隊穿著軟甲的騎兵。

“聖女的花車要來了!”人群中不知是誰發出第一聲呐喊,路兩旁的商販皆拖著裝了商品的板車往外挪,空出一條寬敞的青石板道。

葉蔓從未見過這架勢,不知接下來將發生何事,茶樓裏的說書先生已然放下手中的三弦琴,第一個衝出茶樓,雙手合十伏跪在地,口中高唱:“聖女功德無量!”

說書先生這一高唱引得路人紛紛下跪,皆高唱:“聖女功德無量。”

葉蔓雖尚未弄清楚狀況,卻也扯著四處張望的的阿華一同跪在了地上。

眾人跪下不過半盞茶的工夫,遠處就傳來了絲竹弦樂之聲,隱隱聽去,還能聽到有人在唱讚歌。

“十裏桃花,執劍美人華,薄刃染血東風殺,金戈斬鐵馬……”兩排著粉白襦裙的少女手捧桃花,低低吟唱古老而蒼涼的歌謠,八皮通體雪白的駿馬拉著一輛極盡奢華的金絲楠木車輦,踩著桃花鋪就的地毯緩緩前行。

若有似無的桃花香在鼻尖縈繞,阿華好奇地抬起了頭,被葉蔓瞧見,趕緊將阿華的腦袋按了下去。

新選出的聖女盛裝端坐在寶座上,麵無表情地接受著眾人的參拜。

春風微寒,掀落幾朵桃瓣擦過她臉頰,她的視線順著紛飛的桃瓣移去,最終落在一個紫衣少年身上,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

若是葉蔓見到了那紫衣少年,第一反應定是壓低身子,最大限度削弱自己的存在。

那紫衣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她當日救回破廟的黑鬥篷少年。

“真可笑,這群愚昧無知的百姓竟把一個踏著白骨向上爬的惡鬼當做神女。”紫衣少年懶懶趴在雕花木欄上,俊美無儔的麵容上滿是譏誚之色。

“百姓隻需要一個信仰,於我們而言,那人是惡鬼是神女又何妨?”站於紫衣少年身後的白衣男子柔聲道。

這白衣男子亦是葉蔓從聽風軒請來的那位,若是讓葉蔓看到兩人都活生生地站在這裏,也不知會作何感想,大概第一反應便是跑罷。

“也對。”紫衣少年輕聲應和著,少頃,又發出一身喟歎:“你說我怎就找不到荼羅這樣的好苗子?”

白衣男子隻笑笑,“公子不必豔羨。”又瞥了一眼不明就裏的紫衣少年,轉眸望向遠方,目光深遠而悠長,“剛放出籠的惡獸又怎會不噬主?”

楚國乃是當年的妖妃桃華姬與大司馬之子姬暘所建,相傳大楚還未覆滅之時,桃華姬便四處搜羅童女,組成一支名喚桃花殺的刺客組織,桃花殺亦桃花煞,以美色獵殺,本以為是命中桃花,卻是煞。

大楚覆滅,桃花殺不但沒有解體,反倒逐漸壯大,成為楚國躋身強國的秘密武器,隻有王室血脈才有資格知曉它的存在,一時間還在楚王室中傳出“得桃花殺者得天下”之說。

絲竹之聲漸遠,伏跪在地的百姓們紛紛起身,直到人群散開,葉蔓才慢吞吞牽著阿華起身。

若隻有她一人,混在人群裏定十分難找,如今她身邊牽了個滿頭華發的阿華,甭提有多顯眼。立在茶樓裏的白衣男子話音剛落下,立馬就看到站在包子攤前,直勾勾盯著蒸籠裏大肉包的葉蔓。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與那紫衣少年道:“公子且看……”

深吸一口氣,嗅足了大肉包的味道,葉蔓才拖著仍睜大了眼睛盯住肉包的阿華,往茶樓裏走。

剛要跨過門檻,就有一白衣男子堵在門前,視線打胸口處往上移,劃過修長的脖頸,光潔的下巴,挺直的鼻梁,最終定在了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上。

葉蔓登時愣住了,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拽著阿華轉身就要跑。

還未跑出幾步,葉蔓就發覺自己的腳怎麼也接觸不到地麵,整個人都在淩空晃動。

知道自己在劫難逃的葉蔓趕緊給阿華使了個眼色,猛地一推阿華的手臂,想讓她趕緊逃。阿華心智不全,又豈能看懂葉蔓所要表達的意思,她隻知道自家妹子被人拽著領子拎了起來,第一反應便是撲上去咬那人的手臂。

她甚至還沒那白衣男子胸口高,白衣男子長臂一伸,輕輕鬆鬆抵住她的頭,她便無計可施,最終落得和葉蔓一樣的下場,被白衣男子拎在手臂上晃啊晃。

葉蔓以手掩麵,簡直痛心疾首。

阿華不明所以,依舊裝牙舞抓地騰在半空中瞎撲騰。

就在葉蔓垂頭喪氣地歪著腦袋,權衡著自己該一臉諂媚地說“好漢饒命。”還是滿臉硬氣地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時,眼前赫然出現一隻白白胖胖的大肉包,那香味像是長了翅膀,不斷朝她鼻腔裏鑽,努力咽下就要溢出嘴角的口水,她定下心神,故作鎮定地問了句:“這是?”

朗潤的聲音從白衣男子身後傳來,隻見一個穿著紫衣的少年郎端著包子笑盈盈映入她眼簾,“跟我們走,這些包子就都是你們姐妹二人的。”

葉蔓簡直要被嚇得魂飛魄散,他們二人怎會一同出現!

當日她雖不知偏殿裏究竟發生了何事,卻也能大致猜到,定是那兩人發生了爭執,且有一人在偏殿裏喪了命,否則又怎會發出這般可怖的聲音?

瞬息間葉蔓腦子轉了好幾轉,卻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最後隻能猜想,或許當日那白衣男子是在替黑鬥篷的少年接骨療傷,所以才會叫得這麼慘罷。

除此以外,還有一點也讓葉蔓覺得奇怪,那便是白衣男子所散發出的氣息,那日看來白衣男子傲氣又冷漠,今日瞧上去分明要溫和得多,簡直都不像同一個人了。

雖有滿腹疑問,葉蔓卻來不及思考這麼多,畢竟還隻是個半大的孩子,如今的她滿腦子都是大肉包,在心中安慰著自己:他們二人若是真想害自己,又何必繞這個大個彎,直接動手就好。

沉思許久,她直勾勾盯著那紫衣少年,一臉無邪,“除了包子,還有肉吃嗎?”

少年微微勾唇,笑得很是好看,“不但有肉,山珍海味吃之不盡。”

葉蔓即刻眉開眼笑,“啊~我是葉蔓,她是我阿姐,你可以喚她阿華,你呢,你又叫什麼名字呀?”

那一日,葉蔓記住了他宛若朝暉的笑顏,亦記住了他的名字。

“瑾,你可以喚我公子瑾。”

三、葉蔓卻是被他帶回去那日便明白,有些人生來就注定不凡

葉蔓不知道為什麼會作這個夢,那些事情已經過去整整八年了。

每一個被穿心蠱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夜,她都會回想起那段記憶。

她仿佛很久很久都沒見到那個名喚林惜的白衣男子了,至於那個紫衣少年,她是常聽人講起的。

楚國君最不待見的公子,單名一個瑾字,卻愧對了這麼個如玉的名字,整日沾花惹草,是個出了名的風流人物。

除此,她也常在公子卿的府邸上見到公子瑾,每一次他都要帶回好幾個美貌的侍女回去,甚至有一次他還借著酒醉之名,闖入了培養她們這群死士的秘地。

說是秘地,也隻算得上是個偏僻些的院落,並無任何尋常之處。

公子瑾那一次的闖入,結束了葉蔓人生中最悠閑的時光。十歲那年,她與十五個朝夕相處三年的少女一同被送入桃花殺,五年過去,她再也未見過那個紫衣的少年,有關他的傳言卻從未在耳畔消失,那些傳言每一年都在變。

第一年是說他酒醉調戲了公子卿的姬妾,公子卿一氣之下,使計將他送往薑國做質子。

第二年相傳,他不改風流本性,即便是到了薑國也不消停,四處亂勾搭,險些被薑國的公子們聯合起來廢了手足。

第三年相傳,他得到傾城第一美人薑國王姬垂青。

第四年相傳,他被遣送回國,打了人生中第一場,也是楚國史上最體麵的一場勝仗。

第五年,也就是今年,他已手握兵權,敢與公子卿比肩。

所有人都覺大跌眼鏡,葉蔓卻是被他帶回去那日便明白,有些人生來就注定不凡。

許是她今日消耗太大,以至於讓這月的反噬來得格外早,太陽尚未落山,她心口便開始痛,像是一把生了鏽的鈍刀子在心口上不斷地攪,又似有無數條細小的蟲在啃食她心尖上的的肉,葉蔓麵色蒼白地蜷縮在冰涼的石板上,她的下唇早已被尖銳的牙鑿得一片血肉模糊,無邊無盡的痛卻仿佛未有窮期。

她已然痛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卻還是強忍著痛,笑擠出一句話,“痛著痛著就習慣啦,阿姐你別哭,會引來敵人的。”

抱著她的阿華霎時捂住了嘴,眼淚水依舊大顆大顆地往下掉,落在葉蔓麵頰上,微微的涼。

她一手捏了捏阿華不斷顫抖著的手,一手撫過阿華眼角,想要拭去她即將落下來的淚,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都未來得及做,堵住洞口的石塊卻赫然被人挪開,不甚清透的陽光一瞬間湧入她與阿華藏身的石洞中,刺得她一時間睜不開眼。

不過一瞬間的愣神,本還抱著她哭的阿華驀然警惕起來,像隻凶狠的獸,死死瞪著靠在石塊上把玩著匕首的少女。

“我隻需一條骨鏈,你們自己決定到底誰死。”少女話音剛落,被她捏在手中的匕首便應聲而落,掉在葉蔓身前。

葉蔓記性向來不錯,對眼前這傲慢的少女自是有些印象的,若沒記錯,她似乎姓玉。

幾乎是同一時間發動攻擊,葉蔓忍住劇痛,握住刀直捅少女心窩,鑽心的疼請牽引著葉蔓全身,她竭盡全力一撲,餘下的力氣已不足以維持她將尖銳的匕首刺進少女身體。

少女發出一聲冷哼,輕易側身躲過這一擊,她欲一腳踹在葉蔓身上,卻突覺腰右側一痛,原來是一同與葉蔓發動攻擊的阿華死死咬住了少女。

阿華不再猶豫,一個猛衝,直取少女心窩。

她終究是有傷在身,力道軟綿,一個不慎又被少女占了上風,不但被打飛了匕首,整個人都像斷了線的風箏般飛了出去,重重撞在石壁上的她隻覺喉頭一甜,“哇”地吐出大口血。

待到葉蔓“砰”地一聲落了地,少女方才麵色陰沉地瞥向死咬住她不鬆口的阿華,眯了眯眼,就欲一掌劈在阿華頭頂。

趴倒在地的葉蔓目眥欲裂,她緊咬牙關想要爬起來,心口傳來的撕裂一般的痛讓她再度不知覺地蜷縮成一團,眼看阿華就要遭那少女毒手,下一刻那少女竟瞪大了眼,僵直了身子直直倒在地上,露出站在她身後的那個粉麵桃腮的少女。

餘悠弦?

餘悠弦是公子卿的人,正是與葉蔓一同被送來的十五人之一,她雖從未與葉蔓看對過眼,葉蔓卻知道,比起別人,餘悠弦反倒更可靠,起碼不會要她的命。

葉蔓赫然鬆了口氣,阿華連哭帶喊地跑到她身邊,餘悠弦則滿臉鄙夷地斜了葉蔓一眼,才蹲身解下係在那少女脖頸之上的骨鏈。

待收好骨鏈,餘悠弦才悠然地踱著步子,走到葉蔓身邊,喂給她一顆碧綠的藥丸,末了還不忘給葉蔓送去一個譏誚的笑,“也不知你究竟是怎麼被選上的。”

餘悠弦此人心腸雖不壞,那張嘴,卻是真真正正惹人嫌,相識五載葉蔓就從未從她口中聽過什麼好話,公子卿卻至始至終都寵著她,越發助長她的氣焰。

若在平常,葉蔓定然會想辦法反駁回去,此時此刻她是真沒了力氣,索性把餘悠弦的話通通當做耳旁風,艱難地吞下那枚療傷的藥丸,閉著眼不作答。

這些年來餘悠弦總是有意無意刁難她,葉蔓雖大部分時間都在裝瘋賣傻,卻總能狀似無意地說出些讓餘悠弦毫無反擊之力的話,一來二去越發讓餘悠弦記恨上了,今日終於逮著了這麼好的機會,餘悠弦又怎會輕易放過她。

餘悠弦還欲說出更難聽的話,話尚未說出口,葉蔓卻睜開了眼,一把截住她的話頭,“多謝相救。”那顆藥丸雖是極佳的療傷聖物,卻依舊解不了葉蔓心窩子裏傳來的痛,她中的是蠱,是去公子卿府邸的前一個夜就被種下的蠱。

未曾料到葉蔓會與自己道謝,餘悠弦先是一愣,爾後才皮笑肉不笑地道:“公子總共就送來咱們十五人,而今隻餘你我、蘇晚櫻三人,我們理應團結一體,你說是也不是?”稍作停頓,她視線才觸到阿華,便佯裝驚訝,像是才見到阿華一般,“我倒是忘了,這也在十五人之列。”言下之意她從未把阿華當做人來看。

葉蔓氣急,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有握住阿華的手又緊了緊。

她要沉住氣,如今的她毫無作戰能力,再氣也隻能忍著,不能直麵與餘悠弦發生衝突。她向來就是個有仇必報之人,即便不能當麵報仇,她也要讓對方不痛快。

想到此處,葉蔓索性不做答,一臉呆滯地望著餘悠弦身後的洞口,好一會兒以後才將視線移到餘悠弦身上,滿臉疑惑,“啊?”

感情自己說了這麼一堆話都被當做耳旁風了,餘悠弦氣得幾欲吐血,她睜大眼,瞪了葉蔓許久,才恨恨道:“也對,你身邊還有這麼個拖油瓶,又怎能安生?”餘悠弦麵上再次露出譏誚的笑,掏出一根骨鏈在葉蔓眼前晃,像是施舍一般丟在地上,“你即便是活著走了出去,手中骨鏈少了也是死,嘖嘖,拿著這條,你那好阿姐哪兒也還有一條,三條骨鏈,倒也不至於最少。”

“哦。”葉蔓麵上呆意不減,盯著麵色複雜的餘悠弦看了半晌,才蜷著身體撿起那條被餘悠弦拋落在地的骨鏈,“多謝啊。”

餘悠弦一口氣堵在心口,毫無羞辱人的快感。

正思忖著該如何扳回一局,洞外便傳來了蘇晚櫻的聲音,餘悠弦冷哼一聲,踱步走了出去,葉蔓勾了勾唇,亦在阿華的攙扶下走出洞口,與餘悠弦、蘇晚櫻二人聚首。

太陽終於落山了,沉重的石門赫然被人推開,聚集在石室裏的血腥味瞬間消散一大半,麵目蒼白的葉蔓在阿華的攙扶下,步履蹣跚地走出石室。

五年前,共有三百個童女被各方勢力送往桃花殺,最後有資格進行最後一場廝殺的不過一百人,一百人中能夠活著走出石室的僅有三十餘人,而這三十餘人裏,奪到了骨鏈的還不足一半……僅有十五人!

另一半沒有骨鏈的少女將會被如何處置,葉蔓不得而知,她呆呆與那些奪到骨鏈的少女們站成一排,身側的蘇晚櫻許是覺得葉蔓有些緊張,輕輕握了握手葉蔓的手,恬淡一笑,“隻要不是十五人中得到骨鏈最少的一個,就能活著。”

葉蔓也不知在想什麼,依舊斂著眼睫,呆呆立在那裏。

待到機會的餘悠弦再次出言相諷,“姐姐是個傻的,妹妹是個呆的,果真是一家人。”

排在前邊的少女一一交出自己所奪得的骨鏈,骨鏈最少的那個少女隻交出了三條,從發覺自己骨鏈最少到現在,她都一直在哆嗦,隻盼著能有個人比她拿出來的還要少,在她之後便是餘悠弦,在眾人驚歎的目光之下,她一口氣拿出了十條,是目前為止拿出骨鏈最多的一個,連收走骨鏈的女侍都忍不住對餘悠弦微微頜首。那隻有三條骨鏈的麵如死灰,又望向餘悠弦之後的蘇晚櫻身上,然而蘇晚櫻卻拿出了七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