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陣麵色發白,她用近乎哀求的目光望向葉蔓。
所有人都知道葉蔓有個心智不全的姐姐,即便她能憑一己之力奪個六七條,卻還得平分,分給她那姐姐。那隻有三條骨鏈的少女,臉上不禁帶了些笑意,她命不該絕,總有人能替她去死。
葉蔓依舊是默不作聲,活像隻呆頭鵝,直至女侍走近她身側,她才從衣襟裏掏出一大把用黑色綢繩係住的白骨鏈。
細細數了數,竟有十六條!
莫說是其餘人,就連那女侍都忍不住抽了口涼氣,連帶著看葉蔓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隻有三條骨鏈的少女麵如死灰,直癱癱跪倒在地。
餘悠弦更是一臉不可置信地瞪了葉蔓好久,她從不知葉蔓能有這樣的能耐,在她看來,葉蔓就是個運氣好點的傻子,也正因為葉蔓總那麼好運,才讓她恨極了,憑什麼她們費這麼大的勁都得不來的東西,她一個呆子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
這次她又篤定葉蔓隻是運氣好,更何況那些骨鏈是葉蔓與葉華兩姐妹一起的,平分到每個人頭上,也不過一人八條,她依舊是這次的魁首。
餘悠弦雖這般想,心中還是有些怨念,連帶著看葉蔓的目光都冷了幾分。
葉蔓卻不顧眾人或是震驚或是質疑的目光,再次拿出十九條,她蒼白著臉,一字一頓道:“這些都是我們的。”
轟!
在場之人仿遭晴天霹靂。
餘悠弦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好在蘇晚櫻眼疾手快,不動聲色將她扶了扶,才不至於讓她當眾出洋相。
四、那些話語在舌尖打了個圈,皆被咽回喉嚨裏
赤染殿裏,荼羅抱著一隻鴛鴦眼的波斯貓慵懶地倚在美人榻上,細細打量著伏跪在地的十四個少女。
冰冷的目光不斷在十四個候選者頭頂移動,最終停落在滿頭華發的阿華身上,她目光一頓,立於身側的女侍便側過身來,貼在她耳畔低語。
她眼中多了分笑意,那笑意卻像是長了翅膀的冰錐子,直捅人心窩子的冷。
“都抬起頭來。”
一股無形的威壓瞬息籠罩而來,伏跪在地的少女們皆覺心神一蕩,葉蔓更是覺胸口一悶,險些吐出一口淤血。這些通過最後一次考核的少女將會被派遣到各地執行刺殺任務,她們習琴棋書畫、學各種暗殺之術,卻從未學過正統的武功,縱然是一等一的殺人利器,卻都依舊是些身子骨嬌弱的弱女子。
少女們抬起頭的一瞬,已有兩排舉著銀製托盤的侍女從兩側偏殿魚貫而入,分別躬身站在一個少女身前。
也就這時,葉蔓才看清了鋪著紅色綢緞的托盤裏所裝的物什。
五寸長,薄如蟬翼,細如柳葉,一頭密密匝匝纏著水色的絹,在昏黃燭光的照映下,竟然還泛著幽藍色的光,似劍似發簪。
隻瞧一眼,葉蔓便覺挪不開視線。
聖主荼羅的聲音再度徐徐傳來,原來這是一柄名喚繞指柔的劍,荼羅的聲線不似想象中那般冰冷,反倒有絲不易察覺的嬌媚,“你們就似這繞指柔,瞧著柔弱不堪一擊,實則無堅不摧。”
像是為了印證她所說的話,端著銀托盤的侍女們騰出右手,捏住纏著絹布的手柄,輕輕往銀托盤上一劃,隻聽“叮咚”一聲,銀製的托盤已然斷成兩截,橫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
本就靜的大殿裏顯得越發寂靜,荼羅單手支頤,好整以暇地掃視著伏跪在地的少女們,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按道理賜完劍以後就該馬上給少女們賜名,荼羅卻一直慵懶地靠在美人榻上,不再開口說話,從上一句話到現在已過一盞茶的工夫有餘,別說是一直被蠱毒折磨的葉蔓,即便是受傷不重的其餘十三個少女都開始有些坐立不安,不安源於未知,她們根本就看不透荼羅,猜測不到她下一刻究竟會做什麼。
其餘人或許能等,葉蔓卻不能再拖下去,她必須在子時前付下解藥,否則會萬蟲穿心而死!
再也顧不得這麼多的她,硬生生扯出一抹笑,正欲開口說話,那歪倒在美人榻上的荼羅也適時發話了,她目光落至麵色蒼白的葉蔓身上,涼涼問道:“你便是葉蔓?”
葉蔓雙手高舉,再度行了個禮,方才溫順地答了聲,“聖主聖明,奴正是葉蔓。”
荼羅麵上依舊看不出什麼表情,她目光又在一臉緊張地縮在葉蔓身後的阿華身上流轉一圈,最後再度回到葉蔓身上,“你們是雙生子?”
葉蔓恭恭敬敬點頭,“正是。”
“很好。”直至這時,荼羅方才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既然你們是雙生子……”麵上笑意更盛,荼羅的聲音裏聽上去甚至有絲輕快,“不如共用一個代號罷,你名字裏有個蔓字,她名字裏有個華字,你叫曼珠,她叫沙華,再合適不過了。”
荼羅笑容越璀璨,葉蔓心中越是不安,本就蒼白的臉越發沒了血色,連同其餘伏跪在地的少女們都有些神色莫名,曼珠沙華這種花,花葉永不相見,有花無葉,有葉無花,又時常生在墳地裏,最不吉利的花怕就是它了。
葉蔓心中雖在咒罵荼羅,卻也隻能將那些諸如祝荼羅早日變禿頭之類的“祝福語”壓在最深處,一臉柔順乖巧地垂首接受這個詛咒一般的名字。
曆代聖主都忌諱替刺客取與自己相近的代號,荼羅卻忘了。
上一任聖主代號乃是曼紮,本就是曼荼羅花的別稱,荼羅一來就被賜名曼荼羅,後來……曼紮果然死在了她手上。
十四個少女皆被賜名,且分下居住的院落時,月已上中天,正逢子時。
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心口裏不斷撕扯,一波又一波尖銳的疼痛如同海水般湧來,寸寸覆蓋住葉蔓的身體,疼到不行之時,她紅著眼睛,如同喪失了理智一般地抽出插進發髻的繞指柔,就要往自己心口捅,想要把那些不斷作惡的蠱蟲捅個稀巴爛。
阿華的哭聲仍在耳畔縈繞,葉蔓隻覺後勁一重,整個人都失去了意識,歪倒在一個不算陌生的懷抱裏。
再度醒來的時候,葉蔓發覺自己已然躺在了床上,心口不再疼,嘴裏也彌漫著些若有似無的藥草味。
大抵是有人替她喂過藥了,至於那藥是如何被喂進去的,她也不打算去細想。
軟綿無力地從牙床上爬起,赤著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繞過勾畫著美人圖的屏風,葉蔓瞧見阿華枕在一個黑衣男子的腿上,睡得正香甜。
即便是遠離深林多年,阿華身上依舊帶著獸性,她鮮少與人親近,除卻葉蔓,幾乎無人能近她的身,眼前這個黑衣人倒是個意外。
這黑衣人無名無姓,自稱是公子瑾的影,每月月底都會突然出現給葉蔓送解藥,他仿佛無處不在,無論葉蔓身處何地,他都能輕易找到,把那漆黑渾圓的藥丸送到葉蔓手上,一送便是五年。
五年來葉蔓從未看清過他被黑鬥篷所覆蓋住的臉,葉蔓依稀覺得他定與自己當年所救的黑鬥篷少年有所關聯,卻深知有些事是自己不該知道的,生生忍住了,隻當自己什麼都沒發現,不曾去深究。
葉蔓視線尚未落到影被鬥篷帽遮去一大半容貌的臉上,膝上便傳來一陣劇痛,隨之而來的是一聲冷斥,“跪下!”
葉蔓撇了撇嘴,雖不大情願,卻還是說跪就跪,膝蓋撲通一聲撞地,毫不猶豫。
“你可知自己錯在哪兒!”
葉蔓漫不經心,聲音聽上去毫無畏懼,“不該在這個時候暴露自己的實力,引起荼羅的殺意。”
旁人或許還不知道,葉蔓卻是再清楚不過的,能度過石室那關,安然無恙活下來的皆是聖主之位的替補,聖主若是突然暴斃,則會從她們這勝出的十四人之中誕生一位新的聖主,甚至,若覺得自己實力超然,直接與聖主發戰帖,斬落現任聖主人頭,即可上任為新的聖主。說起來這也是件糾結的事,實力太弱無法活命,實力太強又會被聖主所忌憚,說不定還會被視作眼中釘,處心積慮想除掉。
而今葉蔓所表現出的實力,大抵已讓荼羅忌憚了,就是不知她會選擇在何時拔掉葉蔓這根眼中釘。
像是被葉蔓這毫不在意的模樣給惹惱了,影聲音裏透著絲絲寒意,“好。很好。”銳利的目光不斷在審視葉蔓,“你明知卻犯,可有理由來解釋?”
葉蔓一臉無所謂,把頭搖得異常堅定,“並無。”
“身上的傷不準擦藥。”影聲音越發冷冽。
葉蔓也不敢造次,嘴上雖應是,心中卻在想,他隻說不能擦藥,又沒講不能口服用藥,興許,口服比外擦更管用。
許是看透了葉蔓的心思,又或許是這些年的接觸,讓他摸透了葉蔓的性子,影又冷不丁補了句,“口服內用皆禁止。”
葉蔓惱羞成怒地瞪大了眼,她氣急反笑,“您倒是還能再補充句,連食補都不行!”
也不知影是真被葉蔓提醒才想起的,還是他故意的,他當即又冷著嗓子補充了句,“你倒是提醒了我。”
葉蔓再也無法淡定了,動了動唇,欲反駁,反駁的話剛要說出口,她才愕然想起,如今的她尚無與人對峙的權利。那些話語在舌尖打了個圈,皆被咽回喉嚨裏。
這種憋屈的日子她是真不想再過下去。
隻想著將來若有機會,她定要將影扒光了拖去遊街示眾!
五、我會替你照顧好你的阿姐,替你斷去一切後顧之憂
翌日清晨,敲門的女侍送來了消息。
葉蔓將被送往南疆刺殺巫蠱王,巫啟。
得知這一消息的時候,葉蔓正站在菱花鏡前替阿華梳發髻。
每一個候選者都將在今日被分配任務,卻無人似葉蔓的任務這般凶險,讓她去刺殺南疆巫蠱王,倒不如讓她直接抹脖子自盡來得痛快,落到巫蠱王手中,還真能體驗一把生不如死的滋味。
最後將雲腳螺紋紫寶石釵飾在阿華雪一般的發上,又以犀角梳將垂落在阿華肩頭的發再理順了些,葉蔓方才轉過身去,接過女侍手中的托盤,表情無悲無喜,“還請女侍大人稟告聖主,曼珠定不辱使命。”
女侍神色莫辨地退了出去,葉蔓這才掀開覆在托盤上的紅綢,瞧見一個精致的小冊子。
本子裏記錄的皆是巫蠱王巫啟的生平事跡。
白色的牆麵突有黑影浮現,披著黑色鬥篷的影赫然現身,立在葉蔓身後。
待確認阿華的妝容完美到無一絲紕漏,葉蔓才坐在另一條春凳上,握著沾滿朱砂的筆,替自己在眉心處畫上一朵殷紅的梅花花鈿。
沉默許久,影方才開口,聲音裏隱隱帶著怒氣,“你倒是好算計!”
葉蔓捏著筆的手一頓,轉身朝影盈盈一笑,“阿蔓不知影大人所指何事。”
影一聲冷哼,“還能有何事?你刻意惹怒荼羅,為的就是造成今日之局麵罷!”
葉蔓仍裝傻充愣,“阿蔓愚鈍,仍是不懂影大人所指何事。”
影不想再與葉蔓糾纏下去,從袖中掏出一張暗黃的紙,以內力推送至葉蔓手上。
那是一張記滿了薑國諸暨葉家近百年內所有大事的紙。
薑國諸暨葉家善使毒,本是流傳了上千年的大家族,卻在七年前的一個夜晚被人滅了門,而滅門之人正是南疆如今的巫蠱王,巫啟。
葉蔓隻低頭看了一眼,便隨手將其丟入身側的瑞腦沉香爐內,昏黃的紙張團出橘色的光,照映在葉蔓臉上,葉蔓麵上的笑,一寸一寸收緊,她不甚在意地道:“對呀,我就是刻意而為之的。”影不曾逼問,她便雙手環胸,將自己的計謀全盤供出,“早在一個月以前我便打探到了,有刺殺巫蠱王這個任務,我刻意引起荼羅的殺意,為的就是得到這個刺殺巫蠱王的機會,他屠我葉家滿門,總該付出些代價,這個機會我已等了八年。”頓了頓,尾音上揚,帶著些許挑釁的意味,“怎麼?知道真相了,就想殺我?”
葉蔓看不到影的臉,卻能發覺他身上並未散發出那種想要奪人性命的冷冽氣息。
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葉蔓卻在賭,她賭影定不會將這事透露出去,否則他又豈能眼睜睜看著她將證據燒毀。
更何況……她堅信,他對她終究是有些不一樣的。
許久,影終於出聲,“不,我不但不會殺你,還會替你照顧好你的阿姐,替你斷去一切後顧之憂。”
葉蔓雖早就意料到了,卻依舊不冷不熱地道了句,“你會如此好心?”
“嗬,自然是有條件的,你很快便會明白。”
……
馬車微微晃動,葉蔓換了隻手支撐著腦袋,繼續盯著那本寫滿蠅頭小子的冊子。恰好看到巫啟八年前叛出白家,以一人之力便滅了薑國諸暨城葉家滿門。
看到此處,葉蔓捏著小冊子的手不僅緊了緊,也就這時,馬車突然一個猛地碰撞,馬車外傳來震耳的廝殺聲,血腥味瞬間蔓延整個車廂,葉蔓神色不變,左手支頤,右手依舊托著那本小冊子,直至看完一整頁,她才緩緩抬起了頭,推開木質的車門,望向車外。
如今她們正位於楚國與南疆的交界處,此處乃是一片荒涼的戈壁,殺人奪財的響馬賊層出不窮。
葉蔓最是會演戲,一瞧見馬車外凶神惡煞的壯漢,便哭了個梨花帶雨。
那壯漢顯然被葉蔓這一哭給唬住了,呆呆立在原地,尚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又見葉蔓眼睫上依舊掛著淚水,卻朝他嬌羞一笑,像是由衷地感歎,“大叔,你臉上的麻子分布得可真均勻。”
葉蔓一臉真摯,那壯漢一時間還真搞不明白,她是刻意辱罵自己,還是無意之舉。
一個分神壯漢便覺麵上一熱,竟是被葉蔓灑了一臉的白色粉末,粉末甫一沾到肉,壯漢整張臉開始潰爛,不過須臾,就哀嚎著倒地,已然沒了生息。
位於壯漢身後的小賊們紛紛像是見鬼一般地瞪著葉蔓,葉蔓卻霎時收住了眼淚,塗得殷紅的唇微微勾起,一步一步笑著逼近。
先前那一幕來得太過突然,葉蔓又容貌攝人,此時天漸漸地黑了,她豔紅的裙裾迤邐在黃沙地上,勾勒成一道觸目驚心的景。
有人不信這個邪,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握住手中的闊背大刀衝了上來,口中還念念有詞,“看俺不斬了你這妖女!”
“嗬。”葉蔓發出一聲低笑,在場之人甚至都沒看到她何時出的手,隻見一陣風吹來,那衝動之人便用力扼住自己的脖頸,那畫麵過於詭異,在旁觀者看來,他分明就是被人奪去了心智,自己在掐自己的脖頸,不過幾息,他便漲紅著臉,掙紮著斷了氣。
無一人再敢招惹葉蔓,皆像看惡鬼修羅似的望著眼前這個紅衣烈烈的美貌女子。
再無響馬賊敢貿然行動,在馬車外圍一圈,靜觀其變。
憑借葉蔓的能耐,將這些響馬賊盡數拿下都不成問題,她所求卻不是剿匪,視線在身前雪白的馬匹上流轉一圈,她微微勾起了唇,赫然從發髻上拔下繞指柔,一把斬斷係住馬匹的韁繩,翻身躍上馬背,一路策馬而去。
愣住了的響馬賊們這才緩過神來,罵罵咧咧地追了上去。
夜色已深,朦朧的彎月高高懸掛在天際,馬蹄聲一陣一陣在枯木林裏響起,驚起夜鴉無數。
一群舉著火把四處尋人的響馬賊不斷在枯林裏兜著圈,他們一路追蹤葉蔓至此地,起碼在這林子裏兜了半個時辰的圈子。
響馬賊們新推選出的大王晦氣地吐了口唾沫星子,那小娘們邪乎得很,先前是一心想替自己大哥報仇,直到現在他才覺不對勁,正常人家裏的姑娘,哪會穿這麼豔跑到這種荒郊野嶺……他越想越覺害怕,連同葉蔓那張臉都被他否決,覺得正常人家的姑娘,哪能長這麼好看,她分明就是來索命的豔鬼!
他身後的小弟也不禁怕了,哭喪著臉道:“大王,再追咱就得到南疆了。”南疆人善用巫蠱之術,在薑、越、楚、晉四國人看來,那裏就是塊有去無回的凶地。
新大王又豈不知道,他也想回去,又拉不下臉說自己迷了路,索性一直耗著,不斷在枯木林內兜著圈。
而那被他認定為是豔鬼的葉蔓此時早就棄了馬,藏匿於夜色中,專心尋找著藏匿於枯木林中陣法的生門。
巫啟本不姓巫,乃是諸暨白家人,白家人擅陣法,家族繁盛之期,甚至替薑國君布過行軍的陣法,替薑國君困住了吳國的千軍萬馬,讓薑國從此躋身超級大國的行列。
一陣濃霧徐徐飄來,葉蔓終於找到了位於東南方位的生門,她刻意弄出極大的動靜,讓仍在原地兜圈的響馬賊們注意到她這方的異常之處。
“在那裏!在那裏!”一個眼尖的小賊率先看到在夜色中現出身形的葉蔓,他嚷得正歡,大王卻猶豫著是否該追上去。
葉蔓刻意回頭看了一眼,露出慌張的表情,急急忙邁著步子衝入濃霧裏。
本打了退堂鼓的大王這一刻像是受到了蠱惑,不再想其他,一個策馬,立即追了上去。
身後不斷傳來細碎的馬蹄聲,聲音像是極遠,又似極近。
越往前霧氣越濃厚,葉蔓壓根不知自己在一片霧色中走了多久,待完全走出這片濃霧,朝陽已然衝破雲層,灑下萬丈光芒。
那突如其來的強光刺得葉蔓有一瞬間的失神,一直跟在她身後而來的響馬賊們亦被這強光刺得眯起了眼。
眯眼的一瞬間,四周徒然傳來了陣陣叫喊聲,葉蔓剛剛適應陽光,一低頭就發覺自己頸部抵了把明晃晃的彎刀。
拿刀指著她的正是一個瘦高的南疆當地少年,“中原人為何闖入我南疆?”他說著一口蹩腳的中原話,吐詞雖不清晰,葉蔓卻完全聽得懂。
相比較葉蔓。其餘被當地人用彎刀夾住脖子的響馬賊可就沒這麼幸運,死活聽不懂南疆人在嘰嘰歪歪說些什麼,甚至有幾個不聽話的直接血濺當場。
佯裝出一副害怕的模樣,葉蔓全身都在顫抖,聲音有些哽咽“我本該嫁去薑國,半路卻遭響馬賊襲擊,也是誤打誤撞才闖了進來……”說到此處,她不僅瑟縮一下,像是害怕極了,低聲喃喃道:“我尚未見到郎君,我……還不想死。”
葉蔓這副梨花帶雨的模樣著實讓人看了心疼,少年默默側過頭,不去看葉蔓的臉,聲音依舊生硬,“殺不殺你由巫蠱王定奪。”
即便是在美人如雲的桃花殺葉蔓都算得上是頂尖的美人,尋常人見了她隻會盯著猛看,隻瞧一眼便把頭撇開的卻是少見,這少年的舉動讓葉蔓感到很是疑惑,莫非她最近變醜了,又或者說是南疆不時興她這樣的長相?
想不通的葉蔓又朝那少年貼近了些,溫熱的話語噴在少年耳廓,聲音更是軟軟綿綿的,教人一聽就酥了半邊身子,“若是巫蠱王要殺我,你會救我嗎?”
少年卻即刻僵直了身子,蹦出兩米開外。
六、他發出一身喟歎,你真真是像極了我一個故人
聽聞巫蠱王巫啟去了稷山,三日後才能回來。
這三日葉蔓總能看到那個少年在地牢裏晃悠,或是假意來審視犯人,或是裝作不經意從這裏路過,與看著葉蔓的南疆人拉拉家常……
葉蔓卻不再像第一次那般主動去勾引少年,她一連三日都靠在牆上裝憂鬱,心中卻在算計著,該如何在這少年身上套到有用的線索。
三日以後巫啟才出現。
巫啟出現在地牢裏的時候,葉蔓正躺在稻草堆上睡覺。
一隻冰涼的手緩緩滑上葉蔓臉頰,像是有毒蛇在攀爬,睡夢中的葉蔓赫然驚醒,睜開眼,恰好對上一雙狹長的眼。
葉蔓一臉驚慌,忙向後退了好幾步,直至無路可退的時候,她才貼著牆根無聲落淚。
巫啟似是很久都未說話了,聲音無比的幹澀,“怕我?”
葉蔓膽怯地點了點頭,少頃又連忙搖頭,垂著腦袋,低聲解釋,“不是……我……”
巫啟無意聽葉蔓解釋,目光仍在葉蔓臉上流轉,最終落在那殷紅的梅花花鈿之上,“你可是薑國人?”薑國人出嫁,額上皆會飾以梅花花鈿,他已經很久沒看到過額上飾著梅花花鈿的女子。
葉蔓聲音仍在顫抖,“奴本是楚國人,夫君是薑國人。”
巫啟不再言語,定定望著葉蔓的臉,半響,發出一聲喟歎,“你真真是像極了我一個故人。”
葉蔓自然知道巫啟所指的故人是誰。
她的母親,曾經的薑國第一美人洛笙。
一直垂著頭的葉蔓微微抬起了眼,怯怯望著巫啟,“那你可能放我走?”
話音尚未出口,葉蔓便覺自己被一股巨力拉得往前倒,巫啟將她死死擁在懷裏,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覺得自己骨頭都要被揉碎了,半晌以後,頭頂才傳來巫啟的聲音,“不能,你哪兒都不能去。”
葉蔓勾起唇,薄涼一笑,聲音裏卻帶著悲愴與決然的貞烈,“先生自重,奴已是有婚配之人。”
她不說還好,一說巫啟反倒將她抱得更緊,這讓他無端想起了陳年的往事,莫名就被擾亂了心緒,眉頭也不自覺地皺起,“你定要嫁給那人?”
“奴本無意,卻有人硬逼。”葉蔓神色淒楚,眼眶裏已有晶瑩淚珠打轉,沾染淡紅色粉末的指尖似不經意拂過眉心花鈿,一股若有若無的幽香霎時自她身上散出。
緊抱著葉蔓的巫啟被這幽香勾得失了魂,那張梨花帶雨的芙蓉玉麵不斷在他腦海裏縈繞,耳畔是她一聲又一聲的淒厲哭音,“奴本無意,卻有人硬逼。”
抱住葉蔓的雙手顯然卸了力,巫啟雙眼迷離,已然陷入悲痛的往事裏,葉蔓眯了眯眼睛,正欲拔下插在發髻裏的繞指柔……
“阿笙不要走!不要走!”巫啟眼睛裏依舊一片霧色朦朧,他像是失去了控製般地再度抱緊了葉蔓,甚至連她的雙手都被製住,整個人都被推倒在稻草堆上。
葉蔓弄巧成拙,懊惱不已,葉家的秘籍幾乎都在巫啟手中,在他麵前弄毒無異於班門弄斧,葉蔓不敢冒這個險,隻能再從長計議。
而今她雙手受製,巫啟又顯然不清醒,不想被人白占便宜的她隻能狠狠在巫啟肩上咬了一口,這一口幾乎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像是集中了葉家上下五百多口人的怨氣。
血的味道在口腔裏彌漫,肩部傳來的劇痛一下把巫啟扯回現實,他麵色陰沉地盯著因害怕而不斷戰抖著的葉蔓。
她眼裏含著一包尚未滴落的淚,殷紅的血絲從嘴角一路蜿蜒到尖細的下巴,說不出的豔麗。
此時的巫啟眼神清明,食指滑過葉蔓眉心上的花鈿,嘴角一勾,露出個冷到骨子裏的笑,“混了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