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醉花仙(3 / 3)

“不然呢,你認為我有本事製得住楊戩麼?”淩紅衣輕撫著楊戩的長發,眼中閃過一絲決然狠意,道,“你不要跟我說什麼他愛我這樣的假話。他對我的好,根本是因為龍四公主,你以為我不知道麼?何況天條森嚴,神妖殊途,難保他不會有一日厭棄了我。說到底,自己變強才是最重要的。”說著,她輕撫楊戩額頭的淩花降,嫣然一笑,道,“淩花降是道行高深的花妖才會的絕技,可是你卻很早就會了。白庭香,我與你不同,你身體裏有一半高貴的血液,而我,我隻能靠我自己。……我知道你癡情與楊戩,倘若不忍見他與我肌膚相親,便快些自行了斷吧。”

說這話的時候,她看也沒有再看我一眼,我頹然地倒在地上,原來一直以來,淩紅衣對我都有這樣的怨憤。我的身份,我原本深深引以為痛,她卻覺得那是我比她優越的地方。我倒在地上,佯裝奄奄一息地說,“淩花降我的確是很早就學會了,可是我一次也沒有用過。因為我不會用犧牲別人方式來成就自己。淩花降雖有個好聽的名字,可不過是采陰補陽的一種妖術。你一旦用了,又與九靈洞那幾隻劣等妖怪有何分別?”

紅淩衣輕蔑一笑,哼了一聲說,“最討厭你與我說教。神仙自詡高高在上,其實也一樣有欲念。他本來就喜歡我,兩情相悅有何不可?隻不過會讓我得了他的真元而已。”

說到這裏,紅淩衣臉上有一絲神往,說,“二郎神君的真元,可抵尋常小妖萬年修為,得到了它,誰還在乎什麼脫離妖籍,修真成仙?”說著,她低頭吻向楊戩的鬢發,我心中湧起一種難言的心酸,猛地站起身揮出無數雪白的牡丹花瓣,每一片上都凝結了我的真元,羽箭一般向紅淩衣刺去。紅淩衣閃避不及,片刻間已被釘在地上動彈不得。我走過去扶起楊戩,蹣跚著往森林深處走去,看也沒有再看紅淩衣一眼。

因為她不配。

不知道走了多遠,森林深處是一片開闊的草地,圓月當空,四周仿佛都蒙上一層淺淺的霜。我終於體力不支,抱著楊戩栽倒在地上,唯一所能做的,便是飛快在草地上變出一層厚厚的花瓣,好讓我們不會跌得太痛。懷中的楊戩卻緩緩蘇醒,眉心那簇淩花降的顏色愈加深了,我低頭看他,這樣這樣的近。

可是卻碰觸不到,接近不了,剛剛伸出指尖,便好像會打碎這個夢……誰又能救贖我為他癡迷的一顆心呢。不曾愛過,亦不曾痛過,所有的心思和生命,在遇到他的時刻蘇醒,洶湧如潮。隻是他卻,視而不見。

月色霜白。楊戩忽然吻向我的唇,冰玉瞳仁中有迷離的欲火,他抱住我,那樣那樣的暖,一如我第一次碰觸到他的掌心。我想拒絕,可是我不知該如何拒絕。紅淩衣不必指望,此刻唯有這個方式可以替他解降。那一刻我在心裏問自己,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下,我就沒有自己的一點私心麼?

真有……這麼愛他麼?

以至於這樣卑賤,渺小,甚至趁人之危。我的淚和他的吻,雨點一般灑在我的脖頸和肩膀,身下的花瓣細膩如絲綢,他的呼吸如絨毛,一漾一漾拂在我臉上。

我沒有選擇,沒有辦法,隻能這樣淪陷,哪怕明知隻有片刻的廝守。

五.{也許是因為太久沒有人對我好,所以一旦別人對我好的時候,我就會想揭開瘡疤,讓他看到我全部的醜陋來。免得又是,一場相遇,一場空歡喜。}

怪不得太白金星會說,與龍三的婚事是一樁好姻緣。我想世上任何一個女子,神也好妖也好,都會想有這樣一個盛大的婚禮。

新娘鳳冠上鑲著十二顆同樣大小的鎮海夜明珠,香車寶馬,十裏紅妝。

我自嘲地想,無論龍三太子是個怎樣的人,能給我這樣的排場,我想我也應該知足了。哪知挑開我喜帕的卻是一樣白皙英俊的臉,一雙烏溜溜的眸子似曾相識,我歪頭看了他一會,終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他卻撲哧一聲笑了,說,“白庭香,你不認得我了麼?”

我一愣,分明是個陌生的男聲,可是表情卻更加麵熟。他挺直了身體,做一個傲然的表情,笑著說,“是我啊。”

我驚訝不已,終於發覺他是像極了太白金星那隻一臉倨傲的仙鶴,但又有些不敢相信,說,“你……你是梵音?”

龍三哈哈一笑,說,“原本我也是想逃婚,剛跟父王學會三十二般變化,索性就變成仙鶴去太白金星那玩兩天。……沒想到竟會遇上你。”他沉下臉龐,有一絲淺淺的羞澀,說,“這一生,我會好好待你的。”

我一時間愣住了,因為從未有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我定了定神,一開口卻說,“我隻是個沒有法力的花妖,你可知道王母娘娘為何會將這麼好的你賜婚給我?”我眨眨眼睛,繼續說道,“其實我是她的私生女,被扔在人間幾百年。……我,我的身份很尷尬,你娶了我,會被別人笑話的,你幹嘛不拒絕呢?”

也許是因為太久沒有人對我好,所以一旦別人對我好的時候,我就會想揭開瘡疤,讓他看到我全部的醜陋來。免得又是,一場相遇,一場空歡喜。

龍三忽然掩住我的口,眼中有隱約的憐惜,他說庭香你不要說了,我都知道的。我甚至也知道,你是為寶蓮燈而來。

燭火煌煌,映得他一雙眼晃晃如春水,他說,“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因為你是我龍三的妻子。”說著,他伸手將我的頭按向他的肩膀,一片奪目的紅色中,我酸澀的閉上雙眼,無端地落下淚來。

淩花降被我所解,卻也讓我得到了楊戩畢生的真元。當我醒來的時候,紅淩衣正一臉憔悴地依偎在楊戩懷裏,哭得不似人形,她指著我的鼻子說,白庭香,你好狠。楊大哥對你這麼好,你居然為了真元而對他下淩花降?現在他的千年修為毀了,你開心了?

我想起昨夜,心中百轉千回,卻在看見楊戩冰冷目光的時候心如死灰。是啊,陪他過夜的人是我,得到他真元的人也是我。又如何能讓他相信,向他下降的人是紅淩衣呢?我定定地望著眼前這個人,心傷,心碎,又如何能形容我現在心情的萬分之一。心痛到了極處,反倒不想解釋,隻是背過身冷笑,“是啊,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如今你的真元已在我體內,你能把我怎麼樣?”

楊戩目光裏劃過一絲沉痛,聲音幾乎微不可聞,他說,“白庭香,是我看錯了你。”一字一句,都像用刀刻在我心上,我再抑製不住心中的酸楚,猛地回過頭來,流著淚狂笑,說,“是啊,是你看錯了我。一夜夫妻百日恩,我還給你,我都還給你!”

我張開雙手,一頭長發衝天而起,生生從體內逼出了一顆夜明珠大小的純色真元,裏麵不但有他的畢生修為,亦有我的。我猛地前傾身體,將那顆真元打入楊戩體內,半空裏綻出層層金色的珠光。

我虛弱的癱倒下去,我以為一生就這樣結束。

尾聲

龍三說,寶蓮燈是東海龍宮鎮海之寶,若是要拿走,你須要用你的一生來交換。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有三分玩笑七分認真,我點頭應了,心中雲淡風輕。

其實連我自己也以為,我此生是不會原諒楊戩的。他那天幾乎逼死了我。哪知我卻被西王母派人偷偷救起,帶回天庭賜婚給了龍三。

想必身為一個母親,無論是否狠心,她都希望我有個好歸宿。

我將寶蓮燈交給龍四公主的時候,她眼裏有滿滿的希冀和感慨,以及一絲歉疚和擔憂,她長得與紅淩衣很像,卻更有一種出塵尊貴的氣質,她垂目看我,說,“庭香,謝謝你。”

其實她亦是愛著楊戩的,隻是她在龍宮身份低微,不敢違逆龍王的意思。如今她的夫君已在一場戰爭中離世,無人再會阻礙她與楊戩的姻緣。

我揚唇一笑,說,“去九華山吧。救出楊戩,不要再讓他受苦。……至於寶蓮燈,就說是你自己為他求來的吧。”

龍四公主怔住片刻,點頭應了。

……對花無語花應恨,直恐明年花不開。

……昨夜月明渾似水, 入門唯覺一庭香。

他的故事裏,從此不再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