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三年,查明在保定滿城做知縣。
查明,定州人,原是捕頭出身。做捕頭時,辦案利落。一雙袓傳飛刀使得風雨不透,百步之內奪魂索命,十幾個人難得近身。那年間,滿城街麵上甚是慌亂,盜賊很多,城西太子山的一股山匪常常來城內騷擾。查明便率縣衙的捕快與山匪惡鬥。查明勇猛,身先士卒,舍生忘死。山匪深懼之,喚作:“查亡命”。就不再來滿城攪鬧。滿城地麵就安靜了許多。後來,保定府大帥富桂來滿城巡視,十分激賞,便保薦查明做了滿城縣令。
查明做了縣令,仍是帶人上街巡邏警戒。久了,人稱“捕快縣令”。富大帥也曾多次下令體恤表彰。這一年,富大帥讓人做了一塊“神刀”的牌匾,派人送到滿城。街上敲鑼打鼓,一條街都掀得翻了。
查明為人不善言辭,不喜交往。平日閑了,便上滿城東街的望山酒樓,要上一盤鹵花生豆兒,飲上一壺老酒。有了幾成醉,便與人下棋。査明棋力勁猛,城內無人匹敵。久了,查明便寂寞。就常常在酒樓獨自擺下一局棋呆呆地看,悶悶地自拆自解。
這天,查明在街上捉了幾個搶劫的匪盜,就押進了縣衙,鎖在牢內。查明就覺肚子空了,便去了望山酒樓。上得樓來,要一壺老酒,一盤鹵花生,夥計就把棋擺上了。查明笑笑,就獨自挪動棋子。就聽有人哈哈大笑:客官好興致,竟是自弈自樂,如何不與人捉對殺上幾個回合?
查明抬頭去看,見一個壯壯的漢子站在身旁。漢子一張紫色臉,一身粗布衣,卻透出並非尋常人物的氣派,眉宇間閃著機警。腳下一雙麻鞋,沾著泥濘,似趕了不少腳程。查明微微一笑,就起身抱拳道:查某棋力俗得很。聽先生語氣,定是會家子,還望指教一二。
那漢子並不搭話,細細看過查明擺下的那局棋,眉頭一皺,就笑道:查大人果然棋道高深。
查明笑道:先生謬獎了。願聞指教。
紫臉漢子笑道:心之躁者,不勝而煩,不負而喜,無所勝而怒,無所負而悅,無所取而起。棋道高深者,莫大於正其氣,欲正其氣,莫若正其誌,正其誌,莫若正其心。其心既定,棋勝則無喜,棋負則無躁,無所喜,無所躁,無所取,勝負猶是,進退猶是,所謂聲色不動,心之態也。大人這局棋似無疏漏,紅黑雙邊各得章法,進退有據。隻是這楚河漢界之上陰雲密布,殺氣逼得太緊,浮躁之氣太重,所謂百密之一疏,雙邊便是各有破綻了。
查明聽得呆住,深施一禮:查明今日得遇對手了。
紫臉漢子忙拱手笑道:在下姑妄言之,查大人姑妄聽之了。
查明道:敢問先生高姓大名。
紫臉漢子笑道:浪跡江湖,閑雲野鶴。不說也罷。
查明就不好再問,笑道:恕查某冒昧,能否與先生手談一局?
紫臉漢子笑道:在下正有此意。就坐下。
二人就在酒樓對弈。這一局棋直下到月上中天。二人竟是各自不傷一子,和了。
查明笑道:先生果然棋力過人。
紫臉漢子也笑道:不瞞大人,在下自幼學棋,從未遇到對手。今日得遇大人,真是不負平生了啊。
查明就送紫臉漢子下得樓來,隻見滿地月光,水水地在街中流動。夜風颯颯吹過,已是人定時分了。
紫臉漢子笑道:大人莫再送了,在下告辭。
查明就不舍道:不知何時再能得遇先生?
紫臉漢子笑道:在下閑雲野鶴,行蹤不定。他日若在滿城歇腳,定會再找大人弈上幾局的。留步了。就拱一拱手,大步走了。
查明就看到紫臉漢子腳下輕快,轉眼已經不見了蹤跡。心頭一緊,似乎悟出了些什麼。仰頭看天,一輪明月白得正銀。
日子飛著過去。滿城地麵上漸漸安靜下來了。百姓們就笑傳:查大人威風凜凜,那山匪定是嚇得膽破,不敢再來尋釁了。
查明無事,仍是日日到望山酒樓,吃一天的酒,擺一天的棋。縣衙內的公務一概交與師爺胡進去辦了。
那天,查明仍去酒樓,剛剛擺下棋枰,就聽得樓下有人笑道:查大人到了嗎?
查明一怔,慌慌地迎下樓來。正是那紫臉漢子。
查明笑道:先生果然來了。快快上樓一敘。查某每日都在想念先生。說罷,眼睛就亮亮地看著紫臉漢子。
紫臉漢子哈哈一笑:查大人果然是個重情義之人啊。就牽了查明的手,上得樓來。查明就喊店家再上酒菜。
二人邊飲邊敘。紫臉漢子笑道:今日得閑,特來與查大人一弈。
查明笑道:最好最好,查某盼得眼穿。就重新擺上棋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