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同蘇特握手時,好像格外用力。蘇特覺得自己的手被隊長粗糙的大手握疼了。隊長劍眉往上一揚,笑容隨之綻出來。隊長說:
“當初我沒說錯吧?你行的,蘇特!”
隊長說的當初是指去年冬天蘇特那段“災難”性的時光。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謝謝隊長!我不會忘記隊長對我的鼓勵!”
“你的路還長,”隊長的臉霎時又變得冷峻起來,“以後不許再哭鼻子。飛行員怎麼能輕易流淚?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飛行員更是有淚不能輕彈!如果不是硬漢子,我勸他就別來當飛行員!”
吃過晚飯後,負責帶飛他們的教官不約而同來到學員隊。按照慣例,教官們都要同弟子們見見麵,切磋一下,交待交待注意事項,提提要求。
王教官的帶飛對象正是蘇特。負責帶飛高水田的是一名姓李的教官。李教官話不多,長相憨厚,年紀也比王教官小。據說李教官剛從戰鬥機部隊調來不久,高水田是他帶飛的第一個學員,他的性格脾氣同高水田差不多,二人再般配不過了。
王教官仍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他嘴裏叼著煙,眯縫著小眼睛對蘇特說:
“小蘇,咱們是老熟人,老朋友了,跟我飛你不用緊張,隻要嚴格按操作規則和步驟來,準沒錯!”
“王教官,跟你飛我就覺得心裏有了底。主要靠你點撥。”
“常言道,師傅帶進門,修行在個人,你咬牙練吧。但我醜話說在前頭,咱們在地麵上怎麼著都行,上了天就不行了,你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馬虎。你就準備好挨我的訓吧!”
蘇特鄭重地點點頭。
教官們走後,到了熄燈時間,區隊長特意關照那些有飛行任務的學員,什麼也別想,趕快休息。
但在這種時刻,你很難做到什麼也別想。
宿舍裏好幾個人都打起了鼾。蘇特怎麼也睡不著,他感到渾身燥熱。想到明天就可實現的飛升,想到長久以來的企盼,他內心的情感簡直無法言表。
藍天的兒子!——這樣一個美麗的詞彙在他的腦際湧現出來。
然而,在激動的背後,他居然又產生了一種不踏實的感覺。明天,會順利嗎?
他想和高水田隨便聊聊,於是,便伏在床沿上,朝下麵輕輕地喊道:
“水田,睡著了嗎?……”
高水田並不答應,蘇特知道他在裝蒜。這小子要是能睡著就怪了,蘇特想。
第二天是個好天,萬裏無雲,風速也很小,塔台頂部旗杆上的旗幟幾乎不動。這種天氣最適合新飛行員試飛。
穿藍色工作服的機務人員做好飛行準備工作後,身著嶄新飛行服的蘇特抖擻精神,仔細戴好飛行帽,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跨進007號教練機的前艙,王教官神態自若地跨進後艙。隨後,座艙蓋“砰”地一聲合上了。
“再默記一遍操作程序!”耳機裏傳來王教官的聲音。座艙前後艙之間隔著儀表盤,教官同學員聯係需要使用無線電,而不是嘴對著耳朵直接喊。
於是,蘇特又默記了一遍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操作程序。
“記住,”耳機裏王教官的聲音一字一頓,“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要保持沉著鎮定。沉著鎮定是飛行員最基本的素養!”
“請教官放心,我都記住了!”蘇特左手按著發話按鈕說。
上午八點三十分,一顆綠色信號彈騰空而起。這時,蘇特的耳機裏傳來塔台指揮員的命令:
“洞拐(07),可以起飛!”
“洞拐明白!”蘇特響亮地回應著指揮員的命令。他柔和地一推駕駛杆,飛機劇烈地震顫一下,然後滑出起飛線,對正跑道加速……
還好,半個小時的飛行時間裏,盡管蘇特驚出了一身冷汗,總算順順當當著陸了。要知道,大多數第一次升空的新飛行員很難操縱完全部過程,需要坐在後艙的教官關鍵時刻親自操縱。除了幾個拐彎處王教官使勁扳了扳駕駛杆外,蘇特基本上獨立完成了全部試飛過程。
走下飛機後,王教官評價說:
“總的來說可以。但拐彎時不穩定,需要不斷改正。還有,你的手抖什麼?”
蘇特的手確實一路直抖動,但他感到抖動得並不明顯。盡管不明顯,經驗豐富的王教官仍然察覺到了。蘇特不由更加佩服王教官。
初次飛行,每個學員隻安排了一個起落,主要以體驗為目的。
緊接著,高水田駕駛的09號飛機也落地了。
“你們同學之間交流一下感受吧。”王教官說。他手提飛行帽,大步向塔台走去。他要去彙報帶飛對象的表現情況。
王教官走後,蘇特才猛然意識到,剛才在天上忘了仔細觀察一下藍天和大地。真該死,他狠狠掐了一下大腿。
蘇特迎著臉漲得發紫的高水田走過去。他問高水田:
“你在天上觀察到了什麼?”
“我的眼睛盯儀表盤都不夠使,”高水田抹了一把腦門上的細汗,“其它的什麼也顧不上了。”
“這麼說,我們都是稀裏糊塗上了一次天,太遺憾了!”
過了段時間,又飛過幾次後,蘇特終於有了自己獨特的體驗。他問高水田:
“你覺得天空像什麼?”
“我看什麼也不像,天空就是天空。”高水田想了想,說。
“你的回答太沒味兒。”蘇特皺了皺眉,“我覺得天空就像一首鋪天蓋地的音樂,既強烈又柔和,無休無止;而雲朵就像一群群美麗無比的少女,吸引我們去追逐,去嬉戲……當然,我們是很難得到她們的……”
高水田用驚奇的目光望著蘇特,他感到蘇特的想像有點離譜。但他不得不承認,蘇特的體驗是幸福的,他無法與之相比。
停了停,蘇特又說:
“呆在天上往下看,發現地上的很多東西那麼渺小,就覺得自己非常……非常偉大!”
蘇特眉毛一揚一揚的,顯得十分興奮。高水田弄不明白,他哪來那麼多的感受?
過了夏天,他們這批學員基本完成了初教機的帶飛課程。下一步,就該飛高級教練機了。飛行學院沒有高教機,隻有到南郊的機場去飛行。南郊機場的跑道很長,機場設施也很齊全,是一座符合戰備要求的航空港。
雙腳第一次踏上南郊機場的水泥跑道時,蘇特忍不住嗷嗷叫了幾嗓子。寬闊的跑道幾乎伸向天邊,跑道兩邊是大片大片碧綠的青草;威武雄壯的高教機整齊地排列在停機坪上,反射著強烈的陽光,一切都壯觀極了……麵對此情此景,蘇特的眸子閃著灼人的光亮,他喃喃地對高水田說:
“這才是我想像中的機場。”
1971年9月13日,蘇特和高水田第一次在水泥跑道上試飛成功。但在當天晚上,突然發生了著名的“九·一三事件”,副統帥林彪葬身蒙古的溫都爾罕沙漠中。
這次事件使他們畢業的時間推遲了差不多整整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