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還有流傳下來的名氣嘛。我眯起眼看向莫無邪和追夢,明顯,他們有些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不過,對於這個,我可以稍後再詢問細節。
不過“姓莫一家”,這種形容倒還真像是祖祖輩輩都幹這種奇奇怪怪事情的。難道……這玩意兒還有子承父業這種說話?
我摸著下巴思考,等到再回過神來,莫無邪與客人的交易好像已經完成,“謝謝光臨,郵寄費用一共是70塊,算上10塊的咖啡,一共是80元。”
莫無邪笑得燦爛,伸出一隻手在客人的麵前,卻顯得絲毫不尷尬。這種厚臉皮,說實話我是不得不佩服得五體投地甘拜下風。
乖乖!還真不便宜咧!我在心中暗自估價,然而那位小姐卻絲毫不在意這樣的價格,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將鈔票遞上莫無邪的手。
而莫無邪則攥住票子,而後笑得更加燦爛,“那麼,小姐您好走,明天歡迎您再光臨,我們會給您答複。”
哦?明天還有下文啊。我挑一挑眉毛,畢竟,這可是我所見到過的郵局第一筆生意,運作規矩什麼的可是完全不懂。看來,要觀察要學習的,還多著咧!
送走了客人,追夢非常自覺地走去打開了紅色的小門,一邊瞥了一眼莫無邪,淡淡地說:“給你兩個鍾頭的時間,兩個鍾頭後再不回來,我可就直接睡了。”
那……萬一兩個小時回不來,沒有追夢開門,豈不是要在幽界待上一整夜?
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一邊向莫無邪瞥去憐憫的目光,一邊大為感歎追夢的薄情寡義。我一直以為:遇上莫無邪,是我的交友不慎;誰知道,莫無邪遇上追夢,這也是很不慎很不幸的啊。
我作勢用袖口擦了擦眼角虛偽的淚水,算是為莫無邪的悲慘而默哀。誰想到,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手抓住了我——
“走啊!”莫無邪看著我笑,亮閃閃的眼眸中,仿佛有燦爛耀眼的星河。
“啊?”我一愣,拭淚的動作僵硬在那裏,隻是呆呆地看著他。
“和我一起下去啊!”他笑得依舊燦爛,燦爛到似乎這是理所當然,是世界上最正常不過的事情。
“哦。”我習慣性地應允,隨著他的動作起身,被他拉著走向紅色的小門。
等等!門!紅色的小門!他說的下去,該不會是……
“哇!不要啊!”我死命抓住門框,決定抵死也不放手,“你不是說,隻有你一個人可以下去的嗎?”
“但是,如果是你的話,就絕對沒問題,而且我可以帶著你啊。”
莫無邪笑嘻嘻地忽視我的掙紮,用他與外表不相符的力氣將我往門內拽。而我則用兩隻爪子死活拉住門框,打死也不能被他拉下去。
“不要啊!我不要下去!我不要被關在那裏一晚上!嗚……”這下,我真的哭出來了。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那隻是未到傷心時。可是我現在,好……好傷心啊,嗚嗚嗚嗚……
“……”這次莫無邪沒有回話,隻是用力提著我的襯衫後背死拖。
緊接著,我依稀聽見衣服破裂的聲音:天啊,我可憐的襯衫啊,即使是40塊一件的便宜貨,也不能這樣被虐待吧!
“追夢,救救我啊!”
眼看著自己的手越來越滑,我向一邊抱著手臂冷冷看戲的追夢求救。
很好,他動了,走過來了。
然而——
我睜大了眼睛看著這個留黑色長發的帥氣男子,以極為優雅的動作,輕輕拉動門把,我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砰!”
伴隨著摔門的聲音,我的手上傳來強烈的痛感。我瞪著兩雙紅腫成蘿卜的手,淚流千行——
其實,還是我最不幸啊!說起交友不慎,沒人會慘過我……
這是我被莫無邪拉入黑暗之中的時候,唯一的感歎。
沒有日光的照耀,整個世界卻有一種奇異的柔和光芒,將每個角落照亮。那是一種既不耀眼也不昏暗的亮,柔和得仿佛是憑空而出的月輪掛在大街的每個角落。
街道上,也是熙熙攘攘。房屋大樓樹木花草一樣不差,人們——不,是“靈”們悠閑地壓著馬路,偶爾相熟的靈見了麵,還互相打起招呼外加嘮起嗑。
這裏的整個世界,似乎都是安寧而祥和的。
這……就是靈界嗎?那個被世人稱為“冥界”或“幽界”的地方?
我一直以為,地下的世界,會像人們的迷信傳說中那樣,是一個有著十八層牢獄的可怕地方。然而,在親眼見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我震驚了。
這裏是一個沒有紛爭的世界,簡直可以說是和天堂一樣,隻不過這裏的靈沒有翅膀,而且每一個都並非神仙或天使那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而是就像生前在人世生活一樣,隻是更為恬靜。
“喂,”我輕輕拉了拉莫無邪的衣角,手心裏全是汗,“這裏……真的是地下嗎?”
“是啊。”莫無邪微笑著看我,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好……好平庸,沒有想象中的刀山油鍋,卻非常溫暖而安寧,仿佛是拋除了所有雜念的人界。
莫無邪看出了我的想法,微笑著解釋:“當然會是這樣,其實,這裏和上麵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差別,反而是上界生活的延續。隻不過,看穿了生死之後,他們已經不再眷戀於物質,所以也就不會有人界的那些紛爭和煩惱了。”
那……不是像世外桃源一樣?
我吞了吞口水,卻突然想到令一個問題:“那你上次帶回去的怪物呢?”
“啊,那個啊,”莫無邪撓了撓腦袋,“其實,那個是這裏的野生動物,隻有在極為偏遠的地方才能找到。上次我是特意帶特產回去給你們看的嘛。”
忍……我忍……忍字頭上一把刀,我忍得快內傷了。收緊的拳頭可以證明,我現在多麼想揍人。
這家夥的意思是說,他特地大費周折地找來那麼個該死的麻煩東西。無論“嘛咪嘛咪轟”到“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顯神靈”再到“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都打擊無效,差點害得我死翹翹的隻是個特產!
若不是考慮到一會還要讓莫無邪帶我回上麵,我發誓,我一定一拳打腫他那張無所謂的笑臉!
不過隨即,作為一個靈異現象研究者,並且作為一個三流小說家,我的腦海中又蹦出另一個問題——
“按理說,他們下來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在這裏也就該是什麼樣咯?”
“是啊。”莫無邪依舊微笑,似乎這是他唯一的表情一般。
“那麼……”我吞了吞口水,說出自己的猜測,“如果是在這裏親人相聚,那麼,外表上,他們也可能因為逝世的狀態不同,而在這裏產生不同的情況咯?”
“……”莫無邪的笑容收斂了下去,用一種不理解的困惑表情看著我。
“嗯,怎麼說,打個比方吧,”我拍了拍腦袋,希望自己可以順利組織好語言,“比如說,父親在30歲時候辭世,兒子卻活到70歲,那麼,在這裏相見之時,老人不是得喊青年人‘爸爸’?”
難得的,莫無邪露出了與平日不相符的苦笑:“你說的沒錯……”
不知道怎麼的,我確定,在那一刹那的苦笑中,我看到了莫無邪眼裏一閃而過的悲戚。
我是從來沒有想到過,地下的生活會和上麵一樣啦。所以,我也從來沒有擔心過地下的人口膨脹問題。根據莫無邪的描述,我才了解到,“輪回轉世”這種說法,其實隻是謠傳而已。事實上,在這裏,大家都是延續著生前的日子,並且將之描繪成一個更加美滿的未來版本。
但是,若沒有輪回轉世,這裏的地方,夠擠那麼多人嗎?難道地下也會鬧人口——哦不,是“靈口”爆炸?
當我將這個疑問告訴莫無邪之時,他幾乎沒有笑得蹲到地上去——
“這裏是精神的世界。靈體就是一種精神體的存在,而所有的物質都是由精神幻化而來。也就是說,這是一個靠‘想’就可以得到一切的世界,土地也是如此啊。當一個靈有所要求的時候,隻要他去想,就會如願以償。但是,誰都知道,這不是真實存在的,包括他們自己亦是一種縹緲。”
莫無邪的解釋,其實我並不能完全聽懂。可是,當我聽到“靠想就可以得到一切”的時候,我不禁在心裏咋舌:乖乖!這比共產主義按需分配還厲害!
然而,仔細一想之後,卻發現這裏的一切都是虛無的精神存在,也難怪這裏沒有任何的利害關係和物欲追求了——隻是,這樣,究竟是幸運抑或是不幸呢?
我沒有辦法做出回答。隻是默默地跟著莫無邪穿梭在這由精神而構築的街道上,尋找一個素未蒙麵的靈體。
莫無邪似乎是很習慣於這樣的“尋靈”工作。雖然他無法憑“想”做到一切,但是靈就不同了。所以他一路上微笑著與“靈”聊天詢問,很快就找到了委托主顧老爹的屋子。
那是一間平凡的小平房,仿佛是80年代初期,那種很平常很平常的屋子,沒有花哨的裝飾。
我大為感歎著屋主的浪費以及不懂得利用本領——畢竟,這是一個靠“想”就能獲得一切的世界,就算他要建帝國大廈都沒問題,怎麼就想出了這麼個平凡的小屋子呢?
我稍微有些疑惑,一邊看著莫無邪輕扣房門。
不一會,有人來應門了,伴隨著古舊的門“吱”的一聲響,一個約莫五十歲的老人出現在我們麵前。
背稍有佝僂,臉上倒也沒什麼褶皺,隻是中等的身材配上了一個龐大的啤酒肚,似乎有些不太相稱的樣子。再加上紅彤彤的酒糟鼻,一看就知道是個老醉鬼。
然而,令我驚訝的是,老人眸子裏的清亮與矍鑠,卻與外表的醉鬼狀一點都不相符。
“年輕人,”老漢對著我笑道,清亮的眼裏有著盈盈的笑意,“我已經很久沒碰酒了。”
哇!好厲害!連我在想什麼都知道!當“靈”還真方便!
我一邊感歎,一邊拚湊出事情的大概——這老漢生前一定是個醉酒老頭,下來之後都沒個身體了,也就不害怕那酒蟲子。但是無奈騎鶴之時,因長期酗酒變成這副尊容,所以下地來也就沒得改啦!
大概是我猜得沒錯,老人微笑著看我一眼,隨即轉向莫無邪,“請問,莫家人會來,表示有我的信件嗎?”
嗯?莫家究竟是什麼來頭,很有名嘛。我又開始以編造小說的架勢,在心中盤算出種種可能,並且對於種種猜測樂此不疲——真相隻有一個!我以我爺爺的名義發誓,一定要找出真相來!
“是的,老人家,”莫無邪的聲音有著不同尋常的溫柔,我偷望了一眼,隻見他的笑容依然是那樣充滿活力而燦爛,“是你的女兒托我帶來的。”
“女兒……”老人的聲音帶著一些顫抖,隨即拉上了莫無邪的手——這一點,莫無邪先前向我解釋過:真實世界的物質是無法留存在精神世界的,所以,他則是靈媒,通過他,信中的內容,就會以當事人當時的心境與語音表現出來。
看著原本精神矍鑠的老人,突然因為激動而變得顫巍巍的動作,我立即上前幫忙扶了他一把,卻發現撲了個空。
失落的笑,慢慢爬上我的臉來:畢竟,我不是莫無邪,不是靈媒。在這個世界中,我隻能是觀察者。於是,我抱起了手,看著這一幕的發生——
“老爸……”帶著顫抖的語調,從莫無邪手中的紙片上傳來,聽得老人渾身一顫。
哇!好感人!我可以預期到接下來的父女情深,於是率先在眼中蓄積上豐沛的淚水,準備在恰當的時機,聲淚俱下——“……你這個死鬼老頭!醉死最好了!”
咦?怎麼跟預期中的父女情深不太一樣?!
我詫異地抬頭,硬生生將先前蓄積好的淚水逼了回去。豎起耳朵再聽,這的確是那位漂亮白領小姐的聲音沒錯啊,隻不過可以用“暴怒”來形容,而且聲音提高了八百度不隻!
這一陣怒吼,炸得我耳朵一陣嗡聲。而街道上,鄰家的靈們也紛紛探出頭來,查看究竟發生了什麼。老人隻有尷尬地賠著笑臉,衝鄰居們致意。
“……混賬老爸!一天到晚就是酒、酒、酒!少喝一頓你會死啊!真不知道是不是上輩子欠你的,有你這種混賬醉鬼爹!叫你戒酒你偏不聽!還學什麼酒仙李白吟詩作對!你知道不知道那家夥是撈那什麼勞什子的月亮,醉死在江裏的啊!你竟然跟這種酒瘋學!早就知道總有一天你非這麼醉死不可!還真給我料中了吧?人家撈月亮,你去撈什麼太陽!混賬老爸,你沒個知識也要有點常識,沒個常識也要懂得掩飾好不好?就這麼硬生生跳下去了,醉死了活該!”
暴吼的聲音實在是太響了,以致於周圍的鄰居,都清清楚楚地聽見了老人醉死的全過程,並且開始偷偷發笑中。我瞥一眼老漢,隻見他的臉已經紅得脖子根了。
事到如今,我開始有點可憐那個老漢了。這做女兒的怎麼這樣,抱怨聲這麼大,說出這等糗事,以後還讓不讓老漢在鄰居中間做人——不,是做“靈”啦。
“……可是……”第一輪訓話抱怨完畢,信紙上的聲音驟然間減小不少,仿佛是當事人在寫信之時有所躊躇。
聽到聲音有所緩和,周圍的鄰居們也就非常有經驗地知道,下麵就是人家父女的私底話啦。於是,都紛紛回到家中,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可是……可是,就是你這種混蛋老爸……還是……還是有點用處的——真的隻是一點點,我發誓,若不是在用煤氣的時候,我絕對不會想起你……”
老人的臉立刻垮了下來,眼中有水光閃啊閃的,“她……她竟然隻有在換煤氣包的時候,才會想到我這個曾經的苦力……”語氣中帶著極度的悲痛。
“拜托!”我斜他一眼,“現在都不用煤氣包啦,老土!現在都是直接用煤氣灶了。你想想看,她每到用煤氣都會想到你,那麼一天至少要想那麼個兩三次咧!”
“……可是,也可能是叫外賣吃,就不用煤氣灶啦……”莫無邪一心二用,小聲地反駁,被我狠狠地瞪了一眼,進而立刻收聲。
不過,似乎老人家並沒有聽到莫無邪的補充,原本就要流出淚花子的兩眼,頓時變得賊亮,用那雙亮晶晶的眸子緊盯著我,“你說的,都是真的?”
“是啦是啦!”我拍了拍胸脯保證,老人頓時由沮喪頹廢變得欣喜萬分,接著聽信——
“……真的隻是有一點點想你哦,你也別太得意——其實,我想說,我結婚了,是和你不喜歡的那個小子,對,就是那個不陪你喝酒的家夥啦。你先別黑著一張臉,等我說完——”
盯著老漢黑掉的半張臉,我不禁在心中大為感歎,這做女兒的,還真了解她老爹。
“……他不陪你喝酒不是不尊重你,他喝酒我才要踹他跪算盤呢!我可不想我老公跟我老爸一樣,醉死在湖裏,要我拉拔大一個十幾歲大的女兒——所以哦,你要是因為他不喝酒就不喜歡他,小心我一輩子不燒紙錢給你!”
這個威脅不太有力嘛,紙錢隻是一種民間習俗啦,這個世界哪裏用得到啊!
剛剛了解的常識,讓我得出以上結論。但是,那老漢似乎還是被這個威脅所嚇到,眼中露出惶恐——
直到這時候,我才在瞬間突然明白:原來那些燒紙錢的行為,並不能稱為迷信思想而完全加以摒除,這隻是……隻是一種對亡人寄托思念與哀悼的形式,罷了。
“……所以哦,你要喜歡他哦。畢竟——雖然你是個混賬老爹,又是個大醉鬼……不過,女兒的婚姻,還是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老漢的身子有些顫抖,再顫抖。而我和莫無邪隻是默默注視著他,看他用雙手掩住自己的臉,然後一言不發……
“謝謝你……”
在回程的路上,我向莫無邪道謝。是他讓我看見了這世間感人的一幕,我覺得,我能來到這個奇異的世界,是我的一種榮幸。
“嗬嗬……不用謝啦!這是我應該做的!”莫無邪燦爛地微笑道,而我則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心中洋溢著感激之情——不愧是哥們!莫無邪這兄弟,咱交得值!
“哎呀!”莫無邪突然想起什麼一樣,尖叫起來。
“怎麼了?”我好心問道。
“我忘了看時間……兩小時過了……”
哦,那麼就代表著,得到明天追夢醒來,才會打開這裏的門咯?
我心裏咯噔一下,不過隨即平複,這麼美好的一個地方,其實多呆一晚上也無所謂啦。
“哦,對了……”莫無邪說得很輕柔,很動聽——
“哥們!有什麼事情直說!”我回答得豪氣幹雲。
“不如……我們去那個有野生動物的地方睡吧,我好懷念這裏的特產哦。”
“……”
天啊!我不要這麼個哥們啦!說到交友不慎,還有誰能慘過我!
一路上,我無語問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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