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睡在這裏?”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頭,讓清越驀地驚醒過來。睜開眼,自己仍舊伏在水榭欄杆上,身前是軒敞明淨的一池碧水——原來那片遮蔽視線的慘綠葉片和來曆不明的少年,都隻是夢境而已。
“你是彥照的女兒?”見清越的神情依舊怔忡,方才那個聲音已經明顯有些不耐。
“見過祖王。”待看清麵前的人正是祖父嗣澄,清越嚇得睡意全無,連忙站起來行禮。
“你叫什麼名字?彥照居然放你在這兒亂跑。”嗣澄神情嚴厲,與清越平時所見的溫文祖父大不一樣,雖然穿著便服,卻比在千秋節典禮上的形象更像一個王者。
“孫女叫清越,還是祖王親自取的名字呢。”雖然知道嗣澄與兒孫情分淡薄,清越還是對祖父的陌生語氣有些失落。
“哦,你就是清越?”嗣澄的神情有了幾分緩和,“剛才夢見什麼了?”
“沒有夢見什麼……”羞於將方才的夢境說出口,清越隻好撒了個謊,想要搪塞過去。
“是嗎?”嗣澄輕輕哼了一聲,讓清越忍不住一抖,“難道彥照沒有教過你,向尊長回話的時候戴著那玩意是失禮的嗎?”
“是。”麵對嗣澄的威嚴,清越隻得把平日的任性都收斂起來,乖乖地將臉上的珠翳摘下,握在手中。偷偷抬眼一看,祖父仍舊黑著臉站在麵前,讓她心裏一虛,隻好老老實實地找了個話頭,把自己剛才的夢境說了出來。
“你又沒做錯,哭什麼?”聽了清越的講述,嗣澄皺著眉道。
“可是父王平素一直教導孫女要敦誠良善,若這是真事而非夢境,父王恐怕早就把孫女打死了……”清越有些怯生生地道。
“彥照就喜歡做表麵功夫。”嗣澄輕哼了一聲,讓清越暗地裏吐了吐舌頭,正想找個什麼借口溜走,卻聽嗣澄又道,“你還記得清楚夢裏那兩個人的樣子麼?”
“記得。”清越點了點頭,不敢再說謊話。
“那你跟我來。”嗣澄說著,自顧領了清越離開水榭,一路曲折走到一扇緊閉的院門前。他喃喃地念了一句咒訣,緊閉的院門便無聲無息地打開,展現在清越眼前的,是一處分外精致清幽的居所,分明是把鏡湖活水引為泉流,蜿蜒在亭台之下,然而最吸引她視線的,卻是院子正中一棵枝葉繁茂的心硯樹。
這就是祖父摒棄一切與之相守的那棵心硯樹嗎?清越近乎貪婪地打量著這棵樹,卻失望地沒有發現有任何特殊之處。
“清越,把你的夢再說一遍。”不知是不是清越的錯覺,嗣澄的聲音因為這棵樹變得溫和起來。
清越無奈,隻好硬著頭皮將自己的夢境複述了一遍。說完之後,嗣澄又詳細詢問了一番那兩個少年的外貌,方才道:“你回去吧,告訴彥照,我今天就不見他們了。還有,今天的事,不要對任何人說起。”
“是。”清越不敢多言,轉身出門折返。一口氣疾步走了許久,直到那處偏僻的院落再也看不見了,清越才靠著一塊山石停下腳步,伸手撫住自己突突亂跳的胸膛——方才臨轉身的一刹那,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株心硯樹中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身影!祖父向自己詢問得那麼詳細,想來就是為了讓她聽到一切,可她究竟是什麼人呢?
夢中那被稱為“天心蘄”的葉草,任清越回到王府後翻遍了《畢芳圖鑒》和其他植物書籍都沒有查出它的詳情。直到很久以後,她在越京的皇室藏書閣中,才從秘而不宣的《雲荒紀年·天祈元烈帝紀》中看到了有關這種植物的記錄:“水紅蘄,其實紅若串珠,生於惡澤,或言魔血所凝,劇毒。天家秘種之,名之天心蘄。”
夢境正如同陳年的血,盡管當時再怎麼鮮豔刺目,一旦時日久了,就如同蒙上灰塵一般漸漸模糊開去。何況,對於蒼梧王府中最受寵愛的平城郡主而言,生活中還有不少值得貪戀的樂趣,於是那曾經讓她不安的天心蘄和讓她好奇的心硯樹,都慢慢從腦海中淡去了蹤影。
一晃,便是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