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後來也看到了自己在催眠中畫下的夢境。她原本以為自己在夢中對那個輕佻少年隻有厭惡和排斥,可畫中自己的臉上卻分明是撒嬌般的輕嗔薄怒,倒有些欲迎還拒的模樣。這個發現讓清越懊惱莫名,特別是那個少年的臉分明就和皇帝不棄一模一樣。雖然清越承認不棄生了副天人般的好樣貌,但相比下來,還是和李允那樣溫存敦厚的人在一起更讓她安心。
此時的盛寧帝正在紫荔蘿架下午睡。他喜歡陽光從茂密的葉片間穿越而過,愜意地照在紫荔蘿架下的軟榻上。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蚋蚊也喜歡圍繞紫荔蘿花飛舞,因此清越便被吩咐拿了透風的紗扇在皇帝身邊拂拭,既拂開亂飛的蚋蚊又不會驚擾皇帝的安眠。
太素的藥果然有效,這些天來不棄進食漸漸有了些滋味,不再動則在餐桌上發怒杖人,睡覺時也安靜了許多。飲食睡眠改善之後,他眼中的戾氣也漸漸淡了些,偶爾笑起來,會讓清越意識到這位皇帝堂兄也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大孩子,比李允似乎還小上一兩歲。
一時走了神,清越注意到一隻蚋蚊乘機停在了不棄的鼻尖上,這讓這張雲荒最尊貴的臉看上去有些滑稽。抿著嘴偷笑了一會,清越看不棄眼睫閃動,仿佛立時就要醒來,便輕輕伸出手,想將那隻蚋蚊趕開。
然而她的指尖剛接近不棄的臉,空桑的帝王便倏地抬起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幹什麼?”不棄的眼中毫無睡意,目光雪亮地盯著清越。
“沒……”清越正想解釋,乍看見不棄眼中警醒的戒備,不由掙了掙手腕,淡淡道,“怎麼,皇上是怕我行刺麼?”
“諒你還沒有那個本事。”不棄放開了清越,靠著軟榻坐起,眼見清越遠遠地走到一邊,忽而又軟下口氣,“算了,朕沒怪你。”
“皇上對我有戒心是對的。”清越竭力平靜地道,然而委屈還是讓女孩的眼圈慢慢紅了起來。
“朕都說了沒有怪你。”不棄站起身,走到清越身邊,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笑道,“我們去挖螞蟻窩吧。”
對於不棄而言,這樣的態度已近似於討好,讓清越無法拒絕。以少女的敏感心性,清越感到自從曄臨湖底太素處出來後,皇帝對自己的態度漸漸有了緩和,不再像以前一樣冷嘲熱諷,倒真有了些堂兄的風範。於是她點了點頭。
兩個人在禦花園中觀察了許久,又灑了許多餌食,終於在一棵紅蕉樹下發現了一個螞蟻窩。清越拿了一根樹枝從洞口將螞蟻窩捅開,不一會驚慌的螞蟻們一撥撥地從洞穴深處湧出。
“你繼續攻城,朕來放火。”不棄蹲在地上,眼看螞蟻們對襲擊者張牙舞爪卻又徒勞無功,大感快意,竟不知不覺將之與對敵作戰聯係起來。他拿出讓侍從準備好的火絨,點燃一根樹枝,將火焰湊向蟻穴,霎時將洞口的螞蟻燒死了一大片。
“你幹嘛要燒死它們?”清越驀地站了起來,一時顧不得尊卑,氣憤說道。
不棄抬起臉,見清越果然生了氣,不由也沉下臉道:“又發什麼脾氣?”
“玩玩也就罷了,為什麼一定要趕盡殺絕?”清越抬腳踏滅了地上的火焰,努力壓了壓聲氣,“皇上不覺得自己太殘忍了嗎?”
“如果這就是殘忍,那麼,”不棄拍了拍手,慢慢站起身來,盯著清越的眼睛,“你和朕一樣。”
“我不是的。”清越急促地辯解,“我隻是好奇螞蟻窩的構造。”
“為了你無聊的好奇心,你就毀了它們辛苦建立的家園,你說,你和朕又有什麼區別呢?”不棄冷笑著,忽然伸出手指在清越的心口重重點了一下,“說到底,你和朕一樣,心裏都藏著破壞性。老實回答朕,在毀滅的時候,你心裏不覺得快活嗎?”
破壞性?清越一眼瞥見不棄手指上的皇天戒指,記起那是破壞神遺留的物件,心裏有些恍然:“皇上是希望證明每個人都有破壞性吧?”
“你承認與否都沒有關係,因為破壞性原本就是每個人心中暗藏的魔性。”不棄看著清越不以為然的眼神,心底升起一股焦躁,“破壞性就如同無法咬合的盒蓋,這邊壓下去,那邊又起來,你必須找到各種途徑來宣泄它,而捅螞蟻窩,隻是比較隱晦的一種表現。你和朕是同一類人,你根本沒有資格來指責朕,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指責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