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身邊茶幾上早已涼透的茶水喝了一口,饒是李允脾性再好,也忍不住焦躁地站了起來,向門口侍立的衛兵道:“請問玄帥此刻可否……”
“啊呀,冗事纏身,現在才得出來。”門外響起了玄谘的笑聲,神清氣爽,看來是睡了個好覺。
“參見玄帥!”李允忍住心頭怨氣,單膝跪下,行了個大禮。
“小李將軍快快請起。”玄谘連忙雙手將李允扶起,笑著問道,“小李將軍無事不登三寶殿,此番來見我所為何事啊?”
“玄帥,末將此番前來,還請玄帥赦免了齊緯的死罪,他畢竟隻是個瘋癲之人啊。”李允抱拳低頭,誠懇地道。
玄谘眼中的笑容漸漸冷卻了,他看著李允,慢慢道:“說得對,他畢竟隻是個瘋癲之人,你不值得為了他得罪慶陽侯。”
“大人,可末將實在無法看慶陽侯如此公報私仇……”李允剛說到這裏,玄谘已從袖中取出一封文書來,不聲不響地遞到李允手中。
李允打開文書,看得幾行,不由大吃一驚。這文書乃是一道奏章的抄本,內中檢舉忻慶路馬軍總管劉平勾結奸商,倒賣軍糧中飽私囊,落款的乃是兆晉為首共一十九人。
“玄帥,末將與劉老將軍相熟,知道他正直無私,願以性命擔保劉老將軍清白。”李允看完這道顛倒黑白的奏章,急切之中脫口說道。
“我也知道劉平絕不會幹這種事。”玄谘歎了口氣,“慶陽侯送這封奏章來,是想說服我一起聯名上奏。慶陽侯之母榕夫人乃是皇上的乳母,一家人深得皇上寵信,我無法屢次駁他的麵子。何況此番忻州彙集了四路人馬,隻是名義上受我這宣撫使的調動,實際還不是各自為政?此番我若答應你解救齊緯,就不得不違心在這奏章上簽名,否則與慶陽侯撕破了臉麵,這仗還如何打得下去?”
“玄帥的難處,李允明白。”李允遲疑地道,“難道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了麼?”
“官場險惡,哪裏能兩全其美?畢竟我和慶陽侯失和,影響的就不僅僅是瘋子齊緯一人,乃是千萬將士的性命!”玄谘無奈地看著李允,“保齊緯還是保劉平,你說了算吧。”
李允站在當地,隻覺一顆心如在油鍋中煎熬,半晌方道:“自然還是劉老將軍重要。”
“既然你放棄齊緯,就不要因為他得罪慶陽侯。”玄谘若有所思地看著李允,“此番出兵白石浦,慶陽侯可是看中了你的武藝,點名要你作他的隨身副將。你和他素有嫌隙,可要仔細了,否則再出什麼岔子,我也保不了你。”
“末將定當竭盡所能。”李允見事已至此,無力再爭,隻好告辭離開了宣撫使衙門。
看著李允的背影消失在遠方,玄谘俯身走回自己的書房,從帶鎖的抽屜中取出一道奏章來。這道奏章與他先前給李允看的抄本沒有多大不同,唯一的差異便是在所有劉平的名字後都加上了“李允”二字。
拿起桌案上的筆,玄谘俯身在聯名奏章正本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封好了交給身邊的侍衛:“八百裏加急送往越京,直呈兵部。”
“等這個朝廷背棄了你,你還會為它賣命嗎?”玄谘望著虛空,淺笑著低聲自語。
三日後,大軍集結的鼓聲響徹了整個忻州。
辛悅還是穿著那身敝舊的靛藍布裙,站在忻州東南嘉嶺山上,仿佛一株荏弱單薄的蘆葦,雖然被風壓得彎下腰去,卻仍然有不絕如縷的堅韌,清冷冷地不肯摧折。
麵朝西方,可以隱約望見五色的旌旗在城頭飄揚。
三聲炮響,如遠處的雷聲,慢慢散盡。辛悅知道,追魂炮響過,齊緯的人頭已經被盛進了托盤,祭奠描金繡銀的帥旗。可是這經年來充塞難消的怨氣,指天罵地的憤懣,當真能佑護朝廷軍隊的勝利嗎?
跪在嶺山寺塔前,辛悅點燃了一束線香,也不知道死不瞑目的齊緯是否能看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