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心上人被皇帝逼死了,為什麼還要為這個朝廷賣命?”徐澗城見辛悅難得地堅持,不由惱怒起來。
“允少爺的想法我是不知道的,我隻知道,就算相信清越郡主死了,允少爺也是寧死不降的。”辛悅說著,跪下去抱住了徐澗城的腿,“先生,讓我去吧,為了你扳倒李家的夙願。”
“你是在害怕他會一心求死。”徐澗城微微顫抖著伸出手去,捧起辛悅的臉,“阿悅,我隻有你了。自始至終,我都不曾將你視為奴隸,我想要的是你的真心。”
“我也隻有先生。”辛悅將臉緊緊地貼在徐澗城的掌心中,“我從水路來回很快,一定能在先生啟程去越京之前趕回來的。”
徐澗城不說話,隻是靜靜地摟住她,感覺著這個鮫人女子低於常人的體溫。心裏一種他不願去分辨的情緒慢慢升騰,讓他感覺到無盡的孤獨和窒悶。
一隻黃底黑紋的飛蛾抖動著翅膀向油燈撲去,徐澗城驀地伸出手,把陋室中唯一的光亮捂熄了。
辛悅在第二日一早便沿著忻州護城河向白石浦方向遊去,她向徐澗城承諾五日內一定回來。然而直到第七日徐澗城再也無法推遲越京使者的催促,辛悅也沒有出現。
帶著一絲絕望的心寒,徐澗城踏上馬車,離開了忻州這座給予他太多悲慘回憶的城市。
使者原本對徐澗城的安排很是滿意,然而見他一路上沉默不語,似有極深的心事,不由有些懷疑起來,半途中忍不住一再提醒:“皇上要的可是實話,不能瞎編的。”
“用實話陷害人有什麼困難?”徐澗城想起昔日自己對簿公堂的一幕,冷冷一笑,“關鍵看這實話怎麼說法,這一點,徐某身受其害,自然深有所感。”
“若是出了什麼岔子,我們可都吃罪不起。”使者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在這件事上,加倍小心。
“大人放心,徐某自會教他們如何說話,既經得起神狷石的考驗,又達到皇上的目的。”徐澗城胸有成竹的回答讓使者略略安心。
盛寧帝的命令想必十分緊迫,即使從忻州去往越京是逆青水而上,日夜不停拉纖上行的纖夫們還是保證了行船的進度。等越京城特有的青磚城牆出現在視線中時,徐澗城習慣性地摸了摸臉上的金印,回頭朝虛空中的忻州望了一眼:阿悅,我離開這裏時,隻有你陪著我,如今我回來了,卻已是一無所有。
麵無表情卻又目中無人地,徐澗城越過身邊眾人,第一個撩起衣擺沿著跳板踏上了越京的土地。
空曠的殿堂,已然廢棄了多年。即使經過臨時的打掃,依然透著沉沉的死氣。不過從那整塊雪晶石雕刻的柱座、宏偉壯美而又精雕細刻的青銅熏爐,還有牆上掛了多年卻依舊鮮亮的西荒掛毯,依然可以想見這裏昔日的主人過著一種多麼悠閑而尊貴的生活。
徐澗城和同行之人跪在地上,殿堂裏卻一直沒有動靜。他百無聊賴地琢磨著四周的雕飾,漸漸發現這些不同質地的繁複花紋最終都簇擁著同樣的形狀,那是——木槿花。雪晶石雕刻的木槿花,青銅灌注的木槿花,還有上好的特裏爾沙漠羚羊毛染織的木槿花,這些無處不在的花朵,仿佛繁華過後殘餘的碎夢,讓人從心底生出一股寒涼來。
徐澗城恍惚記得天祈國史書中記載,前朝景德帝涪新寵愛赤之一族平民出身的槿妃,宮中無處不種木槿,以致引起白之一族的怨恨,釀成“明宵宮之變”,最終槿妃母子死難,宮中木槿也被焚燒殆盡。那麼這間殿堂內的物件,都是昔日槿妃的遺物麼?想到這裏,徐澗城竟然果真聽到殿堂四周傳來嚶嚶哭泣,雖然隱約飄渺,卻也讓人不寒而栗。
正驚詫間,廳上垂掛的簾幕後有人影閃爍,乃是一男一女。從那男子頭上所戴的金冠輪廓看,赫然便是雲荒的帝王。徐澗城心頭一驚,不敢再看,趕緊和其他人一樣,伏地不動。
身邊腳步聲響,似有人搬運了極重的東西上來。徐澗城微微偷眼,卻是幾個身強力壯的侍衛安置了一座石像在自己麵前。那石像乃是一頭張口的猛獸,全身雪白,唯有頭頂一隻赤角,神聖尊貴,正是天祈朝的皇家神獸:狷。
石像安置完畢,侍衛退下,整個殿堂內隻剩下簾幕後靜坐的一男一女和伏地的徐澗城等一行人。靜默了一陣,盛寧帝不棄終於開口:“你們麵前的石像乃是我朝聖物,能分辨你們話語的真偽。作證時,須將手臂放入石像口中,若有虛言,神狷之口便會咬合。它的威力,你們可以先試試。”
徐澗城轉頭看了看自己同行之人,見他們的目光都瞧在自己身上,便拾起一根侍衛扛抬石像的木杠,伸入狷口之中。他之前已聽使者講過先帝豢養過一頭靈狷,能辨真偽,疾惡如仇。該狷死後,先帝著人雕刻了石像,將靈狷之魂附身其上,作為傳國之寶供於大內。此刻徐澗城麵對這傳說中的神獸,隻恨當初自己沒有資格以此辯明清白,便緩緩開口道:“是我殺了李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