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李充(二)(1 / 3)

冰冷的水灑在他的臉上,迫使昏迷的李允緩緩睜開眼睛,入眼便是辛悅哭得紅腫的眼睛。安慰地朝鮫人女子微笑了一下,李允緩緩側頭,看見李充坐在自己身邊的草地上,伸手掬著河水洗臉,想是要消除一夜衝殺奔逃的困倦。

見李允醒來,李充站起身走到飲水的馬匹旁邊,摸了摸疲憊不堪的戰馬,轉頭冷冷地對辛悅道:“忻州就在前麵,你找你的主人去吧。”

“可是……”辛悅看了看李允,神情猶豫。

“你想把馬兒累死麼,沒用的鮫人?”李充焦躁地狠狠喝了一聲,“快滾!”

“允少爺保重,願你和郡主終成眷屬。”辛悅知道自己卑微的身份根本無法辯駁李充,而她心中也著實惦記徐澗城,便朝李允磕了個頭,躍入水中,朝忻州遊去了。

“充哥……”李允見李充心痛地為馬兒的傷口上藥,他自己身上的繃帶也不住滲出血來,心頭感激,啞著嗓子喚了一聲。

“別叫我充哥,我們李家沒有你這樣的叛徒!”李充頭也不回,冷冷道,“爺爺知道了你陣前降敵的醜事,氣得大病一場。後來皇上下令無論如何要將你擒回,我便主動領了這個任務——爺爺說了,李家的恥辱,一定要李家人親自來洗刷!”

“是要……押我回忻州問斬麼?”李允心頭一緊,知道隻要朝廷認定自己變節降敵,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忻州公開對自己除以極刑,以威懾軍心。當日在兩軍陣前,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所以隻求保住五千將士的性命,再不顧及自己聲名,然而此刻他知道清越未死,心頭萬萬不甘就此丟了性命,勉力道:“我沒有降敵……我要見玄帥解釋……。”

“不用見玄帥了。”李充的語氣依然冷硬,“皇上傳旨要將你直接押回越京,由我負責押解。”

殘月如鉤,仿佛把無盡的寒意通過光輝灑在官道上,凝結成一片片的冰花。

此時正有一輛車、幾匹馬默默地碾壓踩踏著冰花前進,除了車輪聲馬蹄聲,竟聽不到一點言語交談。

李允半躺在車裏,視線落在前方李充的背影上。從忻州啟程已是第五天了,日夜兼程,鼻中似乎都能嗅到曄臨湖熟悉的水氣。可是在越京等待他的是什麼呢?自從被李充冒死擒回後,他再沒有見過任何一個舊時的忻州同僚,成日麵對的,隻有李充在朔風中凍得鐵青的臉,還有那幾個跟隨李充押解自己的沉默的士兵。這樣的境地,饒是李允性格沉靜,也隱隱覺得有些難忍的孤獨窒悶。

不過,盡管神情冷漠,李允還是能感受到李充對自己的優待,不僅沒有按例將他鎖在站籠囚車中,還為他找了輛能遮風避雨的馬車,每日裏飲食藥物都由士兵們妥帖照顧。若不是手足上粗重的鐵鏈,李允甚至會誤以為自己隻是回越京養傷而已。

“皇上吩咐,一定要將你活著送回越京,否則我們都隻有死。”記得一次他實在沒有胃口吃飯,伺候他飲食的士兵便如此告知。這個說法,李允寧可理解為李充照顧他的借口,試想他官職卑微,有什麼過人之處能勞動雲荒的帝王格外重視呢?

正胡思亂想間,李允忽然感覺馬車停了下來,久久不動。記得自從出了忻州他們便日夜兼程,除了必要的睡眠幾乎從不停歇,李允此刻便有些奇怪。可惜他手腕上的鐐銬過於沉重,竟無法掀開車簾看個究竟。

然而隱約的濤聲和濕氣是擋不住的,李允漸漸篤定他們已到達了曄臨湖邊,離越京無非半個時辰的水路了。

真的是越京到了,這個他無數次在夢中回到的地方。李允的唇邊牽起一個淒涼的笑容:盡管曾經幻想過以不同的方式回到這裏,卻萬萬不曾料到,當自己真正回來時,已是鐐銬加身的罪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