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來烤火吧。”車簾忽然被掀開,濕冷的氣息立刻撲麵而來,凍得李允一陣哆嗦。他看著站在車廂門口的李充陰寒的臉色,艱難地撐起身子想要爬下馬車,卻在一陣豆大的冷汗中僵直了動作,試圖熬過眼前的眩暈。
李充哼了一聲,居然走進車廂,親自將李允抱下車,讓他坐在士兵們在湖岸上升起的火堆旁,用一件披風把他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
李允心頭一暖,看著士兵們開始紮立帳篷,忍不住問道:“越京十二個時辰都有渡船,為何今夜不直接進城?”
“這是上頭的命令。”李充照例冷漠地回答。過了一會,李充又道:“明早平城郡主要在萬井碼頭見你。”
“她?”李允猛地一驚,手腕上的鐵鏈便是叮叮地一陣輕響。
“嗯。”李充不看他,自顧接了士兵遞過來的一壺酒,喝了幾口下去抵禦寒氣。
“充哥,我求你一件事……”李允才說到這裏,驀地看見李充橫過來的眼睛中充滿了不耐和怒氣,心頭一陣苦澀,卻依然堅持著把話說完,“我……我想洗澡……”
“洗澡,這寒天凍地的,去哪裏洗?”李充驀地倒了一些酒到火堆中,霎時竄起一人高的火苗子,撩得大家都是一縮。
“就在這曄臨湖裏。”李允懇求道,“我不想她看見我這個樣子……我不會逃走的,腳鐐你不必給我開。”
“去吧,動作快點!”李充看著李允淩亂糾結的頭發,下巴上湛青的胡茬,終於偏了偏頭,不再理睬他。
一個士兵嘟嘟囔囔地從火堆邊站起,牽了李允走到湖邊,一邊給他開手上的鐵鏈,一邊晃著鑰匙道:“小李將軍,求你別打主意逃跑。”
“我不會。”李允苦笑了一下,至今仍然是沒有一個人相信他。他緩緩除去身上染滿塵土血跡的衣物,一步步走到水氣氤氳的曄臨湖中去。
冰冷刺骨的水一寸寸地淹沒他的身體,刺激得大大小小的傷口一起作痛。然而他顧不得傷後虛弱的身體不應受涼,隻認認真真地洗去身體上多日的汙穢和血跡。明天就要見到清越了,如果被她看見自己這麼狼狽虛弱,她是會難過的吧。不過好在見麵的時候不會太長,他應該還是能以一副平安的姿態應付過去,以免她徒勞地擔憂。
清越,清越啊。李允望著前方湖心島上沉寂黑暗的越京城輪廓,口中溫柔地重複地呼喚著。這個名字仿佛帶有魔力,讓那冰寒的湖水也變得溫暖起來,仿佛情人的手輕輕撫過他的傷口,讓他頓時有了活下去的力氣。哪怕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他,聰慧如清越,寬容如清越,堅強如清越,也終會相信他的吧。他是個容易知足的人,隻要有一個人相信他,他便是幸福的了。
借著黎明的光亮,李允對著湖水,將已然風幹的頭發細心梳好,又借了士兵的短刀,將下頦的胡茬刮得幹幹淨淨。看著水中的倒影,似乎隻比離開越京的時候消瘦蒼白了一些,笑起來的時候也還是有精神的。美中不足的隻是衣服上的血漬無法洗得太幹淨,隻希望她不要注意就好。
“上船了。”李充走過來,將鐐銬重新鎖在李允手腕上,招呼眾人上了一艘小渡船,朝越京城專門運送奴隸和囚犯的萬井碼頭駛去。
李允重傷未愈,隻得靠坐在船艙裏。雖然他幾次迫不及待地想坐到船頭,早一刻見到清越,卻又生出一股情怯之意,不敢動彈,一點念頭反反複複,隻覺一顆心都要跳出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