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辛悅(一)(2 / 2)

也不管那顆滾落在地的珠子,清越站起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徑直躺到床上,她扯過被子將自己裹得緊緊,閉上了眼睛。

呼吸間是金沉香的味道,從房間角落裏的青銅熏爐裏慢慢散逸出來,令人起伏的思緒慢慢平和下去。這種金沉香向來隻有皇帝和太後寢宮中可以使用,昨日清越不願僭越禮製,堅辭不受,不棄卻笑道:“金沉香極其名貴,與其留給彥照,不如我們現在先燒掉。”這話雖有玩笑意味,卻止不住讓清越的心一陣悲涼——越京的局勢,看來竟是險峻如斯。到得此時,她竟不知對這場你死我活的戰爭,她究竟是希望哪一方獲勝。雖然其中一方正是她的父親,她卻更像個局外人一般,心心念念隻想守護著心頭一點說不清楚的東西。

這種東西,她曾經以為在李允身上可以找到,超越了一切世俗的局限和樊籬,如同純粹的真與善一般讓人心頭充實,毫無顧忌。然而這個幻象終於是破滅了,李允那良善外表下包藏的冷酷無情,甚至比不棄一貫的乖戾嚴苛更為可恨。而不棄雖然再沒有說出娶她為妻的話來,可從那滿含期待的眼神,她明白他的心意一直沒有變化,隻得時刻小心翼翼地避免撩撥起他的欲望。

“我答應你,以後再也不吃天心蘄了。”記得昨日不棄帶著陽光般的信心對她說,“你父親也不會法力,朕這些日子來晝夜勤謹,修吏治,整軍事,鬆刑罰,就是要用順應神意和民意的方法來捍衛社稷。你願不願意幫助我呢?”

清越笑了笑,沒有回答,甚至沒有點一下頭。她知道自己並不願將命運和眼前這個人糾結在一起,雖然他停服天心蘄後暴戾的脾氣有所好轉,但要以仁政來更改天祈王朝曆來的鐵腕統治,挽回雲荒百姓背離的心意,無論如何已是太晚了。

太晚了,不棄的本性早已被天祈皇族的恐懼所扭曲,正如李允的性格被宦海沉浮的李家所塑造,都不是她所能改變的,也都不是她所能接受的。那麼這個世上,還要什麼值得她孜孜地追求和守望呢……

“郡主,郡主……”宮女瑞兒忽然大驚小怪地跑進房來,“郡主睡著了嗎?”

清越驀地張開了眼睛,極快地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淚水,坐起身來:“怎麼了?”

“露台那邊,有好多魚在跳,可有趣了,郡主要不要去看看?”這個瑞兒正是清越當日靠幾句話救下性命的小宮女,對清越十分親近。她年紀還小,見到什麼新鮮事就興奮得緊,趕著對郡主報告。

魚?清越想起方才那條拾珠魚,心頭有些窒悶,卻又按捺不住隨著瑞兒走出門去。

露台外的湖麵上,果然有數十條五彩斑斕的拾珠魚不住從水麵躍出,仿佛一朵朵煙花劃落。一見果然是拾珠魚,清越便遠遠地停住了腳步,任瑞兒興奮地跑到露台邊緣,伸出手去逗弄魚兒。

瑞兒在快活地笑著說什麼,清越沒有聽得進隻言片語。她站了一會,默默地轉身走回房去,坐在鏡子前,定定地看著自己憔悴的麵容。

自從那天在萬井碼頭見了李允,現在才是第三天吧。不過短短的三天,自己怎麼覺得漫長得幾乎過了十年,其間沒有信仰也沒有希望,直讓人懷疑起這空虛飄渺的生命。

“郡主,你看,那些魚吐了這麼多珠子呢。”瑞兒再度笑著進來,雙手滿滿地捧了一捧明珠,遞到清越麵前,“上麵好像還有字,郡主認認寫的是什麼?”

清越側了側頭,瞥見小宮女手中的一捧璀璨。那些字是圍繞著珠子的四麵刻的,因此無論那些珠子如何放置,都能顯出至少一個字來,而這些重複或不重複的字組合起來,就是那句讓她五味雜陳,不知是嫉妒還是傷心的話——“請救李允。”

請救李允,請救李允……那個鮫人女奴,就是這樣一邊哭泣,一邊刻下這些字句的吧,還費盡心機讓曄臨湖中的拾珠魚送到自己這裏來——可是她憑什麼求她,憑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