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或許還是幸福。”太素說到這裏,起身寫下藥方,囑咐馮氏:“內服外敷的藥都標明了,按處方服用。藥材若是配不齊,直接叫人到太倉寺去要。”
太倉寺是掌管皇家府庫的衙門,太素的話讓馮氏都吃了一驚:“大夫,這……”
“隻管去要就是,就說是我說的,不用這些藥病人就三年五載也恢複不過來。”太素說完,拖動著他標誌性的哐啷聲徑自出門而去,隻留下李允定定地盯著他的背影,心頭閃過模糊而恐懼的陰影,可是無論他怎麼仔細想看清,那陰影永遠是一瞬即逝,無跡可尋。
太素的藥果然有效,加上馮氏無微不至的照顧,李允漸漸可以起身走動。他無法離開想園一步,隻能在園子裏隨便走走,然而越走越發現自己對這個地方的熟悉程度大到讓自己都目瞪口呆。一次他試著去找書櫃最下方的抽屜裏是否有什麼秘密,果然在一堆雜亂的字紙下發現了一把精心製作的彈弓。
然而一切也就僅此而已,小小的發現終究累積不出真實的記憶。李允住在安靜的院子裏,體會著他這一生從未經曆過的悠閑。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會結束,不過就算永無止歇,他也不再埋怨。
軟禁中的李允被隔絕了一切外界消息,他不知道他曾死命捍衛的忻州城已在某一天陷落。因走脫李允而自請免職的李堯奮不顧身,第一個衝上忻州城頭,一劍砍倒了標誌天祈王朝的狷紋大旗,被大喜的蒼梧王彥照重新複職為左軍元帥。慶陽侯兆晉僅帶著一百餘騎逃回封地,巡檢謙易在逃跑途中溺水而死,相比之下,忻州宣撫使玄谘沒有這麼狼狽,但也隻收拾了不到一萬的殘兵撤回越京。
忻州失守的罪過,由各部一致論定是慶陽侯兆晉、巡檢謙易等不聽調度,貽誤軍機。盛寧帝不棄心中明白,那時兆晉謙易手下人馬早已折損過半,對戰局的影響終是有限,各部無非是看在手握重權的玄王一族麵上,想要保全主帥玄谘而已。權衡再三,又聽了白太後之弟、侍禦使白泉的進諫,不棄隻得溫言安撫身居要職的玄王一族,又加上惱恨兆晉居然不敢親自到越京請罪,反而龜縮在自己封地裏,便賜了兆晉一道自裁的旨意。劉平的殺子之仇,終於得報,可惜他自己早已絕食死在蒼梧軍營,屍身被盛寧帝傳旨厚葬在曄臨湖西岸。
忻州是越京的門戶重鎮,它的陷落讓越京一覽無遺地暴露在蒼梧大軍麵前,除了曄臨湖,再無依憑。就在整個越京城內一片人心惶惶之際,盛寧帝斬殺倡議遷都南逃的大臣,下了死守越京的命令。
與宮裏宮外的混亂相反,想園中的日子依舊平淡。李允用釣魚來消磨時光,馮氏琢磨著做什麼吃食好為李允補養身子。兩人都刻意不提當初李家人對李允的絕情,馮氏隻說是皇帝親自派人將自己接到這裏,而李允猶豫再三,還是沒有敢告訴她大哥李堯還活著的消息。無論說什麼還是不說什麼,他們都有意無意地保護著那個在天祈朝憑著忠勇立足的李氏家族。
那一天,李允照舊坐在小島一角釣魚。太素禁止他做任何劇烈的運動,唯獨釣魚練氣養生,有利於他恢複健康,因而成為唯一可選的消遣。
一艘畫舫緩緩地從前方駛過來,那樣裝飾華美,不同於日常運送生活補給的小船。想起這裏是皇宮水域,那畫舫多半是宮中女眷泛舟遊湖,李允便收拾釣竿,準備回去。
然而就在他起身之時,眼角卻瞥見一陣流光,那是太陽照射在珠寶上的光芒。微微定神,一副蝴蝶般的珠翳便映入了他的眼眸——紫金箔打造的鏤空雙葉,堪堪遮住眼睛四周,水晶蕊的絹花栩栩如生地綻放在黑亮的鬢角,細小的珠鏈輕輕晃動,讓瑩白的鼻梁若隱若現……心髒毫無防備地一陣緊縮,李允猛地轉回頭,大步朝想園深處走去,連釣竿落在地上都沒有覺察——那站立在畫舫之上,戴著華美珠翳的,正是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