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碧波蕩漾的水麵,清越看見前方漸漸顯現出一片巨大的船隊,以半圓之勢將越京城的西北角包圍,仿佛一張大開的吞噬之口。而天祈的守軍船隊則隻是拱衛在光耀門下的碼頭附近水域,與城牆上的守軍互為呼應。
清越正往城樓上張望,座船卻已遠遠地停了下來,混雜在守軍船隊的外圍。清越正要說話,玄谘已開口道:“最近也隻能到這裏,再往前就危險了。在下答允過主上,要保護郡主的安全。”
“我要上城樓。”清越說出這句話,見玄谘麵無表情,知道一切都不在自己控製之內,心頭一陣淒涼憤恨。她跑到船頭,正琢磨著如何上岸,眼光卻瞥見城樓上的動靜,不由怔在原處。
城樓上原本有人在向蒼梧軍喊話,然而距離遙遠,清越無法聽清。此刻城樓上卻已有人動手豎立起一個一人多高的木架,讓清越驀地想起玄谘先前提起的“淩遲”二字,心悸得身子一晃,差點跌下水去,卻被玄谘一把扶住。
“郡主,若不想看,我們便回去吧。”玄谘感覺得到清越的身體不住發抖,關切地低聲道。
然而清越搖了搖頭,掙脫了玄谘的扶持,終於放下她所有的矜持哀求地看著對方道:“請你救他。”
“對不起。”玄谘轉開了眼,不敢看清越淒然欲絕的表情,“我不敢以一人壞了我空桑六部的大計。”下一刻,他一把抓住了清越的手臂,伸手捂住了她的口,“郡主不要妄圖跳船,此時此刻,你既然無法救李允,就應該想著如何為他報仇。”
“我不要報仇,我不要他死!”清越含糊不清地罵了一聲,剛想掙脫他的鉗製,卻聽玄谘道,“李允出來了,郡主若是再吵鬧我們隻好開船離開。”
他這句話果然有效,清越不再掙紮,焦急地朝城樓上望過去,果然看見兩個天祈軍卒拖著一個人走上城牆,綁在木架之上。隻一眼,清越就認出那被綁之人正是李允,他還穿著早晨離去時的衣服,然而他的頭卻無力地垂落,似乎已失去了知覺,也不知受了什麼折磨。
“他們在威脅姚力,若是他不肯退兵,便將李允當眾處死。”仿佛怕清越忘記了這其中的關竅,玄谘在一旁刻意提醒道,“可是姚力縱然有心救他,也不會為此背叛主上,不棄做到這一步,已是狗急跳牆。”
清越沒有反應,隻是一瞬不瞬地盯著城樓上李允的身影,幾欲死去一般看著一旁的士卒扯開他的衣領,用利刃逼住他的頸項。就在清越根本無法喘息之際,一葉輕舟從蒼梧軍營中全速駛出,停在船隊的最前方。那船上一人作統帥打扮,大喊一聲“且慢!”,聲音之大讓雙方軍隊都聽得清清楚楚。
“哦,姚力真動搖了麼?”玄谘皺了皺眉。然而下一刻,已有另一艘快船從蒼梧營中衝出,船上一員大將大聲道:“姚力元帥既然不忍下手,平善便代你給令弟一個痛快吧!”話音未落,三枝淬了劇毒的連珠箭便帶著熒熒的藍光朝城頭木架上綁縛之人射去,力度之大讓李允身邊的軍卒都嚇得無人敢阻。
“做得好。”玄谘心中對左軍副帥平善暗讚了一聲,卻驀地發現被自己牢牢製住的清越瘋了一般咬住了自己的手指,想要掙脫開去,他不假思索地一指點在清越的昏睡穴上,抱著女子驟然癱軟下去的身體,嘴角挑起一個微笑:“剛剛好。”
果然是剛剛好。清越的記憶最終會定格在李允被毒箭射死的一瞬,她沒有看到一道淩厲的白光從光耀門城樓內激射而出,將三枝勢不可擋的連珠毒箭擊為齏粉;她也沒有看到,在兩軍隨之驟起的交鋒中,盛寧帝不棄滿襟血跡地從城樓內走出,親自命人將李允解下,匆忙地離開了城樓。
“回宮裏去吧,完成你的使命。”玄谘看著懷裏清越蒼白的臉,低低地吩咐手下,“開船進宮。”
身體仿佛飄蕩起來,掠過雲荒的千山萬水,回到她最初出生和成長的蒼梧郡。麵前是一片熟悉的池塘,對岸種了些霧蒙蒙的水杉樹,讓人的視線仿佛可以越過樹梢望進天空裏去,連帶池塘邊的水榭也顯得軒敞起來。清越正疑心是回到了祖父隱居的弘山別業裏,麵前的水麵上卻簌簌地長出蘆葦一般的天心蘄來,暗綠的葉片,殷紅的珠果,讓她陡然生出寒意,卻著魔一般伸出手去,將那血珠一般的果實采摘在手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