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回頭,李允看見清越正伏在不棄的屍體上痛哭,他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傷心的模樣,隻覺得哭得他的心都荒蕪下去。
嘈雜聲夾雜著兵刃的撞擊聲已經從神殿外隱隱傳來,想必是蒼梧軍隊已然攻進了皇宮,正在四處搜尋天祈朝的末代君王。李允走到不棄身前,跪下來看著自己唯一的弟弟,發現他的唇角竟然還含著微笑。伸手擦去不棄嘴角的血跡,李允隻是寂然,對於不棄給他帶來的那麼多痛苦,他可以原諒,卻無法忘記。
“下一世,他會得到快樂。”清越望著北方黃泉的方向,似乎看得到不棄的靈魂在半途被曄臨皇子一推,飄向了黃泉轉世的彼岸。她哽咽著抬起頭,看著李允沉默哀肅的表情,輕輕道:“我們把他葬了吧,我不想讓他再受到打攪——鳥靈不能,我的父親……也不能。”
不棄被葬在了曄臨湖幹涸的湖床中,李允從側麵挖進湖底的細沙,沒有傷到墓地上方一叢叢原本盛開在水底的紫葉蘭。他聽見蒼梧士兵奮力撞開神殿大門的聲音,明白在搜遍了整個皇宮後,蒼梧軍隊終於忍不住為了抓獲盛寧帝而冒犯神殿的尊嚴。李允看向清越,發現她隻是坐在如同太陽般鮮紅的紫葉蘭花朵中,並無動靜。
將皇天握在手中,李允獨自沿著曄臨湖幹涸的湖床向前走去。從她鄙薄他的人格開始,他是早已失去了她,他淒楚地想著。還是安靜地離開吧,越京城此刻正匆忙地迎接新主,沒有人會知道那代表雲荒最高權力的信物此刻就在他的手中,並會迎來它新的主人。
“李允。”才邁出一步,清越忽然從身後叫了他的名字。李允渾身一顫,轉回頭,看見清越站起身來問道,流淚的眼睛一片紅腫,“李允,你要去哪裏?”
“不知道。”李允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
“現在真正的皇天就在你的手上,而你,也是天祈朝的嫡係皇子。”清越道,“皇上臨死前說把皇位傳給你,你現在可以到博雅、望海郡去找到李況老將軍,依靠他的軍隊收拾天祈的半壁河山。”
“你父親是個合格的君王,我永遠也不能比他做得更好。”李允將皇天貼身藏好,掩蓋住那奪目的光芒,苦笑道,“天祈朝已違背了那麼多年的天意,現在就順應一次雲荒的民心吧。”說著,他再度邁開了腳步。
“我要和你一起去,不管哪裏。”清越緊跑兩步,攔在李允麵前,驀地伸手止住了他拒絕的話語,“你看。”
她伸出手,一枚白金托子藍寶石的戒指正躺在她的掌心中,除了比皇天小一圈,幾乎是一模一樣。“皇天後土要在一起,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你父親即將登基為新帝,你身為公主,不該任性出走。”李允耐下性子解釋道。
“帶我走,這是我第三次求你。”清越的眼裏已慢慢蓄起了淚,第一次是在萬井城樓,第二次是在想園,他都拒絕了她。這一次,她再不容他得逞。
“而且,你還欠了我一樣東西。”她說到這裏,心裏一痛,再度想起了不棄把利刃刺入自己心口時說出的話語。不管她對他的愛與恨孰輕孰重,他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她都永遠不會忘記:“你們幸福,便是對得起我了……”
“什麼?”李允知道自己萬萬說不過這個伶牙俐齒的女孩,卻明知是坑也不得不往裏跳。
“你還欠我幸福。”她看著他,認認真真地道。
李允歎了口氣,再也找不到理由拒絕,終於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越京攻克之日,天祈朝末代帝王不棄不知所終,同年,原蒼梧王彥照破天荒地在沒有獲得皇天後土戒指的情況下在伽藍城登基為帝,國號取蒼梧、平城之和,名為“蒼平”,也即是後世史學家所稱的“無神時代”。原先跟隨蒼梧王起事的臣下盡皆封賞,左軍元帥李堯在靖平將軍李況自刎殉國後收編了越京李家舊部,被封為公爵,妻馮氏封忻國夫人。而越京,在曄臨湖縮減為原先麵積的十分之一後,再不複為湖心之城,並廢除陪都之號,再度恢複舊名稱為越城,作為息風郡的首府。
據說當新進為樞密院書記的徐澗城問及新帝的年號時,尚站在越京城樓上的蒼平朝開國君主凝望著湖床上行走的人影,慢慢地說出兩個字:清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