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原來您在這兒哪,剛找了您一圈。”雲瞬正和巧眉在院子裏給花澆水,湛櫨擦著額頭上的汗走了進來,瞧見雲瞬齜牙一樂,給她行禮,“可是讓小的好找。”
“有事?”雲瞬把手裏的壺遞給巧眉,“是王爺今天不回來了嗎?”
自從上個月開始,舒豫就斷斷續續的夜不歸宿,每次都會派湛櫨回來傳訊,時間長了,就像她這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人也聽下人們說起,舒豫並非是因為公事留在宮中而是去了京郊別院。
湛櫨咽了口唾沫,豎起大拇指來:“您可真是能掐會算,王爺剛剛吩咐奴才來傳訊,他今天……的確是不回來了。哎,王妃,事兒可不是您想的那樣,王爺是去了別院,可那是因為慎少爺他高燒不退,側王妃沒了主意才讓人來請示王爺的。”湛櫨瞧見雲瞬臉上的神情,趕緊把後半句給補上。
“什麼樣的病啊?都一個月了還不見好?”巧眉忍不住抱怨。
湛櫨麵露難色,搓著手道:“是小兒熱症。慎少爺打出生時就身子弱,最近秋涼,怕是染了風寒,藥也吃著,隻是病情總反複,燒燒停停的,可憐小少爺那麼小的歲數就遭罪。”
手指撫過墨頭菊細嫩的花蕊,雲瞬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沒有叮囑,沒有不滿,什麼都沒表露出來的臉色反倒讓湛櫨更加忐忑,糾結著在她麵前躊躇著不肯離開,王爺千叮嚀萬囑咐讓他把話說得巧妙些,別讓王妃亂想。
看這結果……他還是辦砸了差事。
雲瞬看出他的懊惱,輕輕一笑,看著眼前那株鵝黃,淡淡道:“這株墨頭菊今年開得很好,你把它帶給王爺。”巧眉抱起花盆往湛櫨的懷裏一推:“這花兒可珍貴了,你仔細捧著給王爺送去。”
湛櫨懵懵懂懂接過花盆,有心再問,轉念一想,得了,主子有話,他照做就是。
“王爺不回來,咱們要不上街吧?這次帶著路引,免得進不來城門。”巧眉自認為想到了絕妙主意,歡喜得跳起來。
雲瞬見她興致這麼高,也笑起來:“你這主意倒好,走吧,剛好寶兒也快滿月,咱們上街去轉轉,瞧瞧有什麼新鮮玩意兒,給清菡帶過去讓她也開心開心。”
因著將近中秋佳節,本就熱鬧的隆安街上更加喧鬧,路邊的小攤兒,篷車做麵人兒的,畫糖畫兒的小販和打把式的江湖藝人把一條街渲染得生機盎然。不大一會兒的工夫,巧眉的手上就大包小包地忙不過來,幾乎能給小孩子準備的東西,她們主仆都采辦到了,巧眉玩得高興,也不覺得手裏的東西有多重,攛掇雲瞬接著去逛。兩人信步走著,路過城隍廟,剛好看到有許多人圍在廟宇門前,香火綿長。
巧眉最好熱鬧,往人群裏頭擠,卡在一群老嫗之間聽她們閑談。她性子活潑,不大一會兒就和老嫗們打成一片,問了個明明白白,笑眯眯地從人群裏殺出來給雲瞬學舌,原來這城隍老爺的廟門裏頭來了個雲遊僧,畫的一手好符,據說專治小兒夜啼,童子尿床。
雲瞬聽了忍不住往裏頭張望:“小兒夜啼?上次聽清菡說,寶兒就有這麼個毛病,咱們也過去求一個符吧。”
巧眉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問道:“您不是從來不信這些的嗎?”
雲瞬自己也一愣,隨即釋然笑道,“不過清菡倒是很信,她信就好了。”
在浩浩蕩蕩的隊伍當中排了將近兩個時辰,才到了雲瞬的位置,眼前桌案上隻剩著今天最後的一件鎮宅之物——簷下虎。小小的布老虎色彩亮麗,做工針腳也細致,一串細細密密的奇怪符號繡在小虎的背上,不仔細看倒也看不出。雲瞬拿手捏了捏,裏頭有圓滾滾的東西碰撞發出沙沙的響聲,原來布老虎裏麵裝了許多甘菊和綠豆。雲瞬不禁啞然失笑,難怪能下火安神,確有些藥理依據。
入秋之後天黑得越來越早,從廟門出來時天就眼見著黑了下來。“王妃,咱們出來的時辰也不短了,要不回去吧?”巧眉把一串子東西往胳膊上挎,伸手要來接雲瞬手裏的簷下虎,雲瞬看她十分辛苦就沒有給她。
“咱們從這條巷子裏穿過去吧?這是近路,能少走兩條街呢。”巧眉說得言之鑿鑿,雲瞬也乏了,點頭稱好。二人說笑間往那處巷子裏走去,這處巷子窄卻細長,十分僻靜,和牆外的大道上的熱鬧截然不同,兩旁的房屋大多很高,看起來不像是民宅,好像是閑置的茶寮酒肆。
二人走著走著忽然感到腳底的路麵有些發抖,雲瞬眉心一皺,這種感覺在烏裏雅蘇台她曾經遇到過,那是許多人一起奔跑時才能發出的震撼之力。正琢磨間,忽然眼前一道瘦小的黑影一閃向她麵前撲來,雲瞬被他撞個滿懷,下意識伸手一攬,發覺這黑影居然還是個瘦小單薄的孩子。
“有壞人追我!姐姐,救救我!”那孩子顫抖著聲音開口哀求,稚嫩的童音裏夾著濃濃的恐懼和驚慌,雲瞬也沒多想將他拉到自己身後,轉身往巷子的豁口裏一蹲同時給巧眉打了個眼色。
其實巷子裏那麼黑,巧眉根本沒看見什麼眼色,她隻看見雲瞬拉著那孩子的身影在巷口裏一閃就不見了,估摸著雲瞬是要出手相助,自己一個轉身一溜煙兒順著方才那孩子逃跑的方向接著跑。跟在身後的那群人沒發覺前頭已經換了人,緊追著巧眉也往下跑。
“噓,別出聲。”懷裏的孩子跑得脫力,癱軟在雲瞬的懷裏,大口喘氣,雲瞬怕被人聽見動靜,不得已捂住了他的嘴。
等外頭漸漸沒了人聲,雲瞬才鬆開手,天太黑,她也看不清楚,隻摸了摸孩子的身上,沒有受傷的痕跡,略略放下心來,低聲問:“你還有家人嗎?住在哪裏?”
“有的,隻是……他們不讓我告訴別人落腳的地方。”孩子閃亮的眼睛在黑暗之中看起來純潔得好似天上的繁星一點。
雲瞬啞然失笑,把住的地方叫作落腳地?看來這孩子的家人應該是很不希望別人找到他們的吧?也可能是避難在此或有什麼苦衷,可千千萬萬別是什麼朝廷通緝的逃犯才好。她這麼想著,有心不管這孩子讓他留在原地,又一轉念,算了,就算對方是十惡不赦的壞人,幼子何其無辜,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置於險地而不顧。
這地方她不敢多待,怕方才那些人察覺上當再返回頭來尋找。她拉著孩子的手,低聲對他說:“這裏很不安全,我們先離開這裏,等到天亮了,你再去找你的家人好不好?”
“嗯。”孩子很乖的點頭,聲音軟軟糯糯的很甜,很幹淨。
雲瞬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想要帶他回王府,又怕給一大家子人惹上什麼麻煩事,想要帶他去客棧,自己一個單身女子帶著孩子免不了也要引人注意,恐對孩子不利。她正在左思右想之間,腰間一沉,低頭看,那孩子正一錯不錯眼珠地盯著她腰間的簷下虎瞧。雲瞬摸摸他的小臉,想他剛剛逃離時十分凶險,現在居然還有這份閑心,果然是孩子。
“你喜歡這個嗎?”
“嗯,喜……不,不喜歡……”
雲瞬柔柔一笑,將簷下虎解下來給他戴在脖子上:“這是剛剛從廟裏求來的,能保佑你平安,以後再也沒人敢抓你。”
“真的嗎?這個可以給我嗎?”孩子仰起臉來問。
雲瞬摸摸他的頭:“當然,這個送給你。”
因為擔心那些人會追上來,雲瞬特意帶孩子走上人多熱鬧的街道,在燈光下一瞧,這孩子居然穿戴十分整齊,非是她之前想象的狼狽相。再仔細瞧孩子臉孔,眼大鼻高,膚色也不是中原人常有的顏色。雲瞬心裏一動,忍不住和邊關外的遊牧民族聯想起來。
“姐姐,你怎麼了?”孩子看著她目不轉睛地瞧著自己又不說話,忍不住有點害怕。雲瞬搖搖頭,把自己袖子裏的手帕取出來給孩子紮在頭上,順便遮住了半張臉,他這張臉露在外麵可實在太容易被人認出是異族血統了。幸好孩子還小,身量也沒長齊,不容易分辨男女,再加上他脖子上還掛著一個五顏六色的簷下虎,怎麼看怎麼是個俏生生的小姑娘。
“我不要紮這個……”孩子低聲抗議。
雲瞬笑著勸他:“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今天就先扮一回有錢人家的小姐,待會兒有人跟你說話的話,你就裝啞巴。”
孩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往前走了一陣,果然有巡邏的士兵在街上巡視,卻也沒有人過來盤查倒是讓雲瞬省心不少,她帶著孩子在街上慢吞吞地走著,心裏盤算著究竟要把他安置在哪裏過一晚上才好。孩子側著臉瞧她半晌,輕輕拉了拉她的袖口:“姐姐你知道鞠雲樓嗎?”
“認識。怎麼?”雲瞬低頭看他。孩子的臉上有些愧疚,低聲說,“我……家人告訴我如果走散就等天黑在鞠雲樓後麵碰麵,他們會在那裏等我的。”
雲瞬愣了一下,將他帶到人少的攤子前,蹲下身看著他。原來這小子早就知道見麵地點,卻一直藏著不告訴自己,害得她在街上轉了快一個時辰。
不知怎麼的,被這麼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看,孩子覺得自己心裏的愧疚更多了,懦懦地說:“姐姐你別生氣,我家人說不讓我隨便告訴別人的。”
“我沒生氣。”雲瞬垂下眼簾,“帝京居,大不易。你小小年紀就如此謹慎行事,真是難為你了。”
按照孩子所說,雲瞬帶著他來到鞠雲樓後街的時候,天色已經濃得看不見五指,路上她買了燒餅和小提燈,兩個人各拿一盞昏黃小燈,倒也不覺得太黑。
此時已近城禁時分,後街上靜悄悄的,並沒有半個人影。
孩子撮唇一吹,打了個不怎麼響亮的呼哨,一長一短,如是兩次,旁邊的樹梢上忽然人影攢動,噌噌跳下來幾個人落在二人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