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伴君幽獨(2 / 3)

當前的那人麵戴黑巾,看見安好的孩子眼中閃過喜色,又看見站在他身旁的雲瞬,毫不猶豫地舉起手中的環刀點在她麵前一寸許。

雲瞬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孩子急了,推開黑巾男人,憤怒地說:“哈朗叔叔你做什麼?姐姐人很好的,是她救了我,還送我來這裏。”

哈朗舉著的刀動了動,眼睛一直盯著雲瞬。雲瞬根本沒有看他,彎下腰來對孩子笑了笑:“看來你的家人不喜歡我,我走了,保重。”

雲瞬說完轉身要走,被人叫住。

“且慢。”

她轉過身,看見另一個戴著麵巾的人推開身前的人走過來,正是他喝住了自己,雲瞬看著在他身後聚起來的十幾個人,神色不變地低聲問道:“還有事?”

“你救了我弟弟,我該怎麼謝你?”那人的聲音似乎有些耳熟,雲瞬一時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裏聽過,那人嗬嗬一笑,將麵巾解了下來,雙手抱拳,行了一個漢人的禮,“你救了我兩次,安慶王妃。”

雲瞬眉梢一挑,看清對方的麵孔,不由一歎,天地還真是小,世事也真是太巧,竟然是他。幾乎是在一年之前,她去感業寺接武媚娘的時候,在樹林之中無意幫助過他。

“救命之恩,我要怎麼謝你?”棱角分明的臉往前湊了幾分,那人話音似有輕佻。

雲瞬不去看他那雙帶著期許的眼睛,淡淡道:“閣下隻當作你我從未相識,便是最大報答。”

“好極。”那人一愣,朗聲大笑,順手將自己腰上的一塊玉玨解下來遞給雲瞬,“以後遇到困難可以帶著它來找我。”說完手一揮,示意眾人放她離去。

雲瞬接過玉玨,抬頭看他:“多謝。”說完轉身便走。

“二殿下……這恐怕不好。”哈朗有些擔心,雲瞬沒有回頭,隻能聽見那位二殿下低低的聲音:“我相信她。”

她一路走回安慶王府的時候,府上的人已經急得快成熱鍋上的螞蟻,團團在王府周圍亂轉,賀叔還帶了人去她和舒豫常去的茶園子裏找,到現在也沒回來。眾人見她回來,又驚又喜,心裏頭一塊大石落地。

回了房間,巧眉第一個撲過來,捂著心口哆嗦著說:“您可嚇死我了,我真怕您有什麼差錯,您要真那啥了,王爺不得活剮了我!”

“胡說,我能有什麼事。你呢?那些人有沒有追上你?”

“可不追上了嗎?我提著東西跑得慢,他們個子高腿長,我跑不過人家,他們問我看沒看見一個小孩,我當時腦子一轉,立刻給他們指了一個反方向,那群傻子就追下去了,我當時呀,強忍著笑,到現在還憋得肚子疼呢。”

“哎?這是什麼?”巧眉服侍雲瞬更衣,有一樣東西從袖子裏掉了出來,她撿起來看,是塊玉玨,上麵刻著不認識的符號,雲瞬給巧眉講述了一番分別後的經過,隨口說:“是那個孩子的家人送給我的謝禮,你找個盒子收起來吧。”

“還說能找他幫忙?連地址都沒有告訴咱們,真沒誠意。”巧眉撇撇嘴,拿了個錦盒將玉玨放了進去。

雲瞬笑而不答。

那些人分明就是異族,聽哈朗稱呼那個男人二殿下,她不由想到去年年初時曾聽舒豫說起過,突厥本是一個統稱,它又分為東突厥和西突厥兩部分。前年,東突厥的呼衍部的王被自己長子出賣導致漠南被西邊的突厥部落攻陷,王室裏蕭薔禍亂,王族分崩離析,想來那個人和孩子應是逃跑出來的王族一脈,不過現在東突厥的新王和大唐關係微妙,這些人即便到中原來避難還是逃不了身份尷尬和時時躲避追兵的艱辛。

可憐了那麼小的孩子,時時謹慎提防,想到那雙純潔的眸子,雲瞬忍不住歎息,有家難回的孩子……

“巧眉,明天去一趟京郊別院,讓王爺抽空回來一趟,我有事和他商量。”

京郊別院,傍晚時分。空中有沉沉的積雲壓在頭頂,看樣子今夜似有雨落。

慎兒的哭聲比剛才好了些,小臉上的灼紅也退了,麗姝一步不離地守著他,不時絞個溫水帕子給他放在額頭上,舒豫坐在不遠處的小桌旁,翻看送來的文書。

慎兒出生早,身子嬌弱,尋常孩子三五日便好的熱症,他拖拖拉拉將近一個月還沒見什麼起色,麗姝急得日日抹眼淚,隻能請來舒豫。麗姝不時偷眼看他,燈暈裏的長孫舒豫多了幾份白天難得一見的柔和,他的眉並不十分濃,卻極秀逸,眉梢自烏黑的鬢角斜斜掃出去,眉端壓在瀲灩的眸子上,山水到此處自然晴好。

麗姝看著看著心裏不由生出一份驕傲來,這樣的人中翹楚,是她兒子的父親,是她屬意一生相隨的男人。

然而舒豫此時的眼神卻落在了窗台上一盆嬌嫩欲滴的墨頭菊上。

菊分幾色,紅黃白菊雖也好看耐賞卻終歸是有些落於俗套,墨頭菊是菊中珍品,當初康平王愛如珍寶,不辭巨資請妙手工匠從異域引進、栽培,成活下來的墨頭菊更是極少。

就是這麼一盆千金難得的盆栽卻救了慎兒的命。

京中自有妙手回春的禦醫郎中,偏小兒的疾病最難診治,先後來了兩三位禦醫都沒能治好慎兒的病,燒退了又熱,反複折磨這個尚在繈褓中的孩子。舒豫聽說京南城有位專治小兒病的杏林高手,隻是性情古怪,幾年前就退隱田園再不與人看病。多少達官貴人重金相請都不能奏效,他也沒打算去碰這個釘子。虧得這人有個怪癖,生性愛菊如命,一聽湛櫨說府上有墨頭菊正盛開,二話不說立刻隨湛櫨進府,隻為一睹絕品名菊風采。

當然來了少不得要給慎兒診一診脈,開一開藥方,治一治病。

湛櫨起先還不明白雲瞬讓他帶一盆菊花回來的用意,明白過來之後,大嘴巴的湛櫨少不得在府上到處稱羨王妃神機妙算。一個下午過來,府上的下人們幾乎人人都對王妃敬佩連連。

想起這些,舒豫忍不住笑了起來。他一笑間眼神流動如層層星火煙光,這半卷陰霾半冷月的天色都似因這一笑雲散月開。

他一笑,有人不覺看得癡了。

麗姝放下手上的帕子,走到他身邊,有些羞怯地柔聲道:“王爺今晚要留下來嗎?”

舒豫方才的笑意一收,恢複了平時的冷漠和疏遠:“不了。”麗姝臉上的紅暈乍然褪去,聽外麵雷聲滾滾,她咬了咬唇,又說:“外麵快要下雨了,王爺不如留在這裏。”

舒豫合上手中的公文,他本想等慎兒的燒全退了再走,現在麗姝的挽留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喚了一聲湛櫨進來收拾東西。

麗姝無聲退下,等湛櫨收拾停當的時候她從後屋轉出來,手中多了一件披風,披在舒豫的身上,手勢輕得好像她給舒豫披上的不是一件披風而是她的一顆女兒心:“外麵冷了,小心著涼。”她說完便縮回手退了一步,她知道舒豫並不喜歡自己的觸碰。

舒豫剛剛邁出的腳步一緩,餘光看見她眼底染上的青黑倦色,她初為人母對待孩子沒什麼經驗,本就時時精心,慎兒又連病了這些天,麗姝的氣色明顯不好,人也瘦了一圈。

舒豫目光一沉,他始終覺得自己當初是被麗姝擺了一道,讓他和雲瞬之間橫生枝節。而現在看來,他對她的態度何嚐不也是一種痛苦?

他攏上披風的結扣,對站在一旁的玉婷吩咐道:“讓老媽子們都精神著點兒,不需事事非要側王妃親為。”

玉婷又驚又喜,連連稱是,麗姝完全像是掉在了雲霧裏,舒豫說的每個字她都懂,可加在一起,她就覺得這句話完全超脫了她理解的範疇。

他這是……在關心自己嗎?

舒豫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中,麗姝飛快地轉身用帕子捂住嘴,奔到慎兒的身旁,親親他柔軟的小臉:“兒子你看見了嗎?你爹爹他心裏……是有我的呀。”

玉婷看著在床上喜極而泣的麗姝,又望了眼窗台上那盆名貴得不得了的墨頭菊,悄悄歎了口氣。

舒豫回府的時候,幾乎都被雨水淋透,身上微涼,心底卻有著說不出的暖意,那種奇妙得不可言說的感覺讓他懷疑自己不是那個老成持重的安慶王,隻是一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

湛櫨看著下了馬就急急忙忙往屋裏跑的舒豫,腦袋晃得像撥浪鼓一樣,王爺呀王爺,您這副樣子可真讓人……羨慕。

內室裏,巧眉剛剛服侍雲瞬換了寢衣,水色的綢衣綢褲上繡著淺柳色紋路,綢緞在燈光下折射出朦朧的光暈配上雲瞬婀娜的身段讓進門的舒豫一眼便看得癡了。

黑而長的秀發還帶著沐浴之後的芬芳,雲瞬正坐在梳妝台旁的矮凳上,巧眉正仔仔細細地給她的雙手均勻地塗抹玫瑰膏,門一下開了,有人帶著外麵乍冷的雨意闖了進來,驚了二人一跳。

巧眉手一抖,玫瑰膏險些跌在地上。

“王爺?您不是今天晚上不回來了嗎?”巧眉捧著罐子傻乎乎地問。湛櫨從外頭跟進來,低聲匆匆道:“給王妃請安。”順手一拉還愣在那兒的巧眉,這丫頭哪兒都好,就是忒沒眼力勁兒,王爺這架勢自然是相思極苦才冒雨連夜趕來,大好的夜晚可不能叫你給耽誤了。

窗外細雨沉沉,屋內燈如紙剪,正是一訴相思的大好時機。

伶俐的湛櫨拉著發傻的巧眉快速退了下去。

這次輪到雲瞬對著下頜還在淌水的舒豫發傻。

“我就是回來……看看你。”終於回過神來的舒豫才意識到自己身上滿是冰涼雨水,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免得讓雲瞬也染上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