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裏的細沙篩過一次又一次,房間裏的氣氛越發凝重,謝麗姝始終站在她飲下湯藥的位置沒有離開過半步。管家老賀的頭上冒出一層又一層的冷汗,有人企圖謀害主母已是不爭事實,可偏在他們自認為人贓並獲的時候又陡生枝節。
謝麗姝喝了藥卻毫無反應就表明藥是無毒的,那之前他們認定的玉婷毒害主母的罪過就不能再成立。一場謀害主母的陰謀還未被揭穿,又加上一場主母連同外人一起誣陷側妃的冤枉案子。
他做了二十幾年安慶王府的管家,如今怕是做到頭了。
更漏裏的沙又過一番,謝麗姝揮了揮手,示意下人撤去更漏,傲意開口:“王妃,你不打算給我個說法嗎?”
“不可能。”巧眉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玉婷她沒有下毒的話,她在小廚房裏鬼鬼祟祟的做什麼?還有我們都看見她在櫥櫃上用針紮了什麼東西放進藥鍋裏了。賀叔,是不是?”
老賀點頭,看向謝麗姝:“巧眉說得不錯,在場的大夥兒都看見玉婷姑娘在王妃的藥鍋上做了手腳。”
“哦?那她往藥鍋裏放了什麼呢?”謝麗姝再問。
“這……我們還不清楚。”
“你們一口一個咬定玉婷往你們主子的藥鍋裏放了東西,卻連什麼東西都說不上來,又把她五花大綁地綁在這兒不覺得太過分了嗎?謀害主母是罪,難道誣陷於我,就不是罪了嗎?”麗姝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楚。
巧眉往前跨了一步,直接去玉婷的袖子裏搜:“不可能的,我明明看見她用針紮了櫥櫃來著,針呢?你藏在哪兒了?在這兒!你們看,這就是她用來紮櫃子的針。”巧眉把手拿出來,果然手指間多了根亮閃閃的針。
“側王妃,這您要怎麼說?”她把針往謝麗姝跟前一放。
謝麗姝微微笑著看氣得眉毛都快要立起來的巧眉:“小丫頭,你也是個女孩子怎麼會不知道,一個姑娘家身上帶著些繡花針有什麼稀奇?我早上讓玉婷幫我縫補慎兒的袖口,這有什麼不妥?而且……”她話鋒一轉,看向她手中那根針,“你們也該知道,銀針本身就是試毒的器具,如果她真的用這根針刺過什麼毒物的話,那麼這根針就不可能像現在這麼閃亮奪目,該是色呈烏黑才對。”她邊說,邊拉過慎兒的小手,露出手腕附近的一處縫補過的痕跡。
整個一番辯解說得合情合理,竟讓人無可挑剔。
槿華始終緊鎖眉頭,看著謝麗姝的時候有些發怔。
“可……可玉婷她現在怎麼了?她為什麼不說話?”巧眉還是不死心,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人贓俱獲,到現在卻要變成竹籃打水一場空。
“玉婷打小就有膽虛之症,她一害怕就說不出話來,想來是有人如狼似虎的模樣嚇到了她,才會暫時失語。”
“你們還有什麼要問的麼?沒有的話,我要帶我的丫頭回去了。”麗姝最後說。
雲瞬看著她麵前麵帶得意的女子,笑了:“謝麗姝。”
“請王妃訓示。”麗姝微微躬身,態度十分恭謹。
“你怎麼知道玉婷在我這裏?”雲瞬淡淡開口,麗姝神色不變,看著她,“我遍尋玉婷不見,下人告知我她的下落有何不妥?”
“沒什麼不妥。”雲瞬仍舊是那副淡淡的表情,“你院子裏的下人都被你特許上街去了,此刻的西院裏該是除了玉婷之外一個下人也沒有的,那玉婷在我這裏的消息是哪個下人告知你的呢?”
謝麗姝冷笑一聲:“府中下人極多,我甚少出院子,記不得她的名字。”
“哦,你連章媽的名字也記不得嗎?她男人在你娘家府上做管家做了許多年,你也忘了她嗎?”
謝麗姝臉色一變,看了眼地上的玉婷,強自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那你也不能證明是她與我報信。”
“叫章媽上來。”雲瞬掃了一眼氣勢明顯削弱的麗姝,清眸中有亮光閃現。不多時,章媽被帶了上來,依稀可以看見她雙腿都在微微打戰。
“王妃,側王妃。”章媽顫抖著聲音給二人請安。
“跪下。”雲瞬看也不看她一眼。
章媽一愣,她後麵站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廝,麵帶厭惡地在她腿窩裏踹了一腳:“王妃讓你跪下,你沒聽見?”
這一腳力道不大,剛好讓章媽雙膝跪倒。
“去看,看看她鞋底可沾有什麼東西?”雲瞬吩咐一聲,老賀和巧眉一起上前,巧眉“呀”了一聲:“真的有東西!好像……好像是桃花!王妃,是桃花的花瓣兒。”
“這能說明什麼?”麗姝仍不死心。
雲瞬微微歎氣:“你方才還聰慧過人處處辯解的妥當,怎麼這麼會兒的工夫腦筋就不靈光了?整座王府之中,隻有你的西院裏才栽著桃梨林,若非章媽去過你那裏,她的腳上怎麼會沾有你院子裏才有的花瓣?而恰巧她到桃林的時候你也正在桃林之中。”
“你……你有什麼證據?”
雲瞬一指慎兒:“你好好瞧瞧慎兒的身上,盡管你盡量拂去他頭上的花瓣,可慎兒頑皮,將桃花撕碎得到處都是,他衣服的邊角處現在仍有許多桃花屑。”
麗姝低頭看向懷中的慎兒,果然他的衣袖褲腿的褶皺處藏著不少桃花的殘痕。
章媽眼見事情欺瞞不過,連忙向上磕頭:“王妃饒命,王妃饒命,老婢也是見側王妃找玉婷姑娘找得焦急才告訴她的。”
雲瞬關切地看著麵色如土的章媽,說道:“你不必如此緊張,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隻不過你心裏這麼在意側王妃,我就索性成全你,從現在開始,你不用再負責小廚房和前院的所有事情,去盡心服侍側王妃吧。”
章媽癱坐在地上。
她男人前年因為忤逆了李雲瞬而被舒豫責罰處置,她本就懷恨在心,前些日子,謝家來人找到她,攛掇著來到安慶王府做差替她男人出氣報仇,可沒想到她才剛剛開始配合謝麗姝的行動就被李雲瞬發現,把她送回謝麗姝身邊。如此,她對謝麗姝就沒有一點利用價值……章媽呆呆地看著不知因何緣故忽然說不出話來的玉婷,渾身打了個哆嗦。
“玉婷受了驚嚇你把她帶回去好好將養,我過些日子再請她過來,給她壓驚。我也乏了,你們都退了吧。”雲瞬略帶疲倦地開口。
謝麗姝慘白著臉拉起地上的玉婷,看著李雲瞬幾乎是咬著牙說道:“妾身告退。”說完也不管地上的章媽帶著玉婷快速離開。
“王妃,您就這麼放過她們,真是太便宜她們了。可是氣死我了。”巧眉急得直跺腳,槿華笑著看她:“你這丫頭說你傻,你還真是傻。沒瞧出來嗎?你主子根本沒想處置那個玉婷,不過是借力打力,讓對方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你主子隻是想把藏在身邊的章媽光明正大地辭回麗姝姐那兒去。”她自己說完,愣了一下。
雲瞬斜眼看她:“怎麼?後悔站在我這邊兒和謝麗姝對著幹了?”
槿華苦笑著搖頭:“這事兒回來再議。不過,這一次還真是沒有證據能夠指證她們二人。”
站在一旁的賀叔猶豫地看了一眼雲瞬。
雲瞬看著他和善地點了點頭:“賀叔,你有什麼話要說盡管直言,這裏沒有外人。”
“王妃,老奴方才發覺廚房的櫥櫃十分蹊蹺,從外表看起來是普通的櫃子而裏麵似乎另藏玄機。”
“哦?帶我去看。”
槿華扶了她一把:“今天還要折騰?你這身子……”
“無妨,找到得病的根源以後才再不會生病。”雲瞬朝她粲然一笑。
小廚房,地上還留著眾人撲倒玉婷時留下的痕跡,在老賀和巧眉的描述之下,雲瞬也發現櫥櫃底部濕漉漉的,上麵隱約能摸出細小的孔痕。槿華敲了敲藥鍋正上方的位置,又敲了敲其他位置,兩處的聲音果然一空一實,槿華一挑眉:“看來是在裏麵。”
老賀命人拿過斧子,親自砍開櫥櫃的底角。
這一打開便令在場所有人驚訝。
原來,這處櫃子的底角已經被人挖空,裏麵放著幾塊綠色厚實的葉片,槿華用手帕墊著取出一塊葉子來托在手心看:“沒什麼味道,看起來……像是蘆薈。”
蘆薈?
雲瞬也認出這種植物,將葉片拿起對著陽光一照,還能從上麵看到許多密密麻麻的針孔,果然那些滴進藥鍋中的透明液體就是它無疑。
“我真沒想到,謝麗姝現在已經歹毒到如此地步。”槿華花容失色,扶著額頭道,“我之前還將她當作執拗單純之人,真是瞎了眼。”
“這個有什麼不妥嗎?”雲瞬不明就裏地看著那一株肉乎乎的葉子發問。
“豈止不妥,是大大的不妥。”槿華將蘆薈在手中掂了掂,“我曾聽墨遠說起過,蘆薈雖是女子保持容顏和清毒的常用之物卻對有身子的女子是大大的禁忌。它性涼大寒,瀉火利下,用量大的話可讓孕女子小產。”
大家聽她說完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雲瞬臉色也十分難看,看著那塊綠色的東西咽了下口水:“算起來,我也喝了這東西差不多有月餘了。”
“可來給王妃診脈的郎中們都說胎位很穩,沒什麼異常啊。而且這些郎中都是我們的人請來的,怎麼會被那位收買呢?”巧眉大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