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叔。”巧眉放下信紙,緩緩抬頭,眼睛裏露出極端恐懼的目光,“你說……人死以後是不是就能會自己活著時不會的東西?”
“胡說!死都死了,還能會什麼?也隻能會嚇唬人。”賀叔喝了一句,府上出了這樣的事兒就夠煩心了,這小丫頭還在這兒製造混亂危言聳聽。
巧眉艱難地吞了下口水,拎起手中的信紙:“玉婷親口告訴過我,她根本不會寫字,連自己名字也寫不得,怎麼死了卻會寫這麼多字,還寫得這麼好看?”
老賀聽了也是一怔,將信紙收好揣進懷中,吩咐周圍的下人:“今天的事誰都不許說出去,也不要讓王妃知道。若是有人問起,隻說玉婷犯了錯被逐出王府,知道了嗎?”
“是,管家。”
毓秀廳裏午飯一一被端了上來,雲瞬坐在桌前等了許久也沒見清菡,笑著對身邊的巧眉說:“清菡一定是惱我睡得太久,沒起來陪她用早飯,你去,請她過來吧。”
巧眉答應一聲去了,不大會兒又回來,搓著手站在門口道:“盛王妃已經回了盛王府。”
“什麼時候走的?我怎麼不知道?”雲瞬睜大眼睛,清菡不會這麼小心眼兒,自己起得晚了,她就一聲不吭地跑回家了?
“王妃您可別多想,是老王妃惦記她,讓晚雨姐姐來接走的,可不是同您慪氣。”巧眉不怎麼自然地笑了下,過來給她添飯,“盛王妃走的時候還去過您的房間,見您睡著沒敢打擾就先走了。”
雲瞬略一沉吟,目光灼灼看向巧眉:“真的?”
“真的。”巧眉說得十分心虛。
“我再問你一次,清菡真是被晚雨接走的?盛王府有什麼大事了?她會這麼急匆匆地離開,都來不及和我打招呼?”雲瞬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巧眉手中盛飯的鏟子掉在桌上,立刻跪倒:“其實是因為盛王妃看見了玉婷的屍首所以受了驚嚇,我們隻能送她回府。”
“什麼?玉婷的屍首?她死了?怎麼死的?在哪兒?帶我去看!”雲瞬霍然起身,驚得身邊的侍女紛紛過來阻攔。巧眉跪著往前挪了幾步,哭道:“奴婢求求您,您可不能去。玉婷是投井自盡的,溺死的人是怎生容貌?王妃您還有身子,絕對不能去。”
“閃開!就是因為她死了,所以我才要去看!難不成她就不是爹生父母養的一條命嗎?”雲瞬怒極,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拔腿就要往外走。
巧眉撲過來抱住她的雙腿,說什麼也不肯鬆開:“求您了,求您了,您今天若是一定要去,就隻能是把奴婢踢死,踩著奴婢的屍首過去。要不然,巧眉說什麼也不讓您去!”
眾人都跟著過來苦苦哀求,好半天,雲瞬仰天落淚:“玉婷這條命到底是因為我……是我的罪業呀。”
一屋子的姑娘聽她這話,心酸難捱,個個垂淚。
“她可留下什麼話了?”半晌,雲瞬終於坐了下來。
巧眉擦了擦眼淚,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說:“玉婷留下了書信說自己冤枉要以死明誌。可那信是假的,奴婢可以做證,玉婷親口對奴婢說她不會寫字。那封信肯定是別人做假,寫來騙您的。”
雲瞬沉思良久,緩緩歎氣,將巧眉拉起來:“巧眉啊,你還是不明白。對方留下的書信不是給我們看的,那是給外人看的。玉婷會不會寫字這件事除了你還有什麼人能知道,能做證麼?她已經死了,死人是沒有辦法證明自己不會寫字的。”
“去把老賀叫來,我有事要囑咐他。”雲瞬此時已經恢複了冷靜。老賀其實早就在廳外候著,廳裏麵哭作一團沒敢進來。此時雲瞬找他,他立刻走了進來:“王妃,老奴在這兒。”
“賀叔,這件事你要先到衙門備案,對方既然留下這樣的書信就表示要倒打咱們一耙,萬一她叫嚷起來,反說是我們誣陷了玉婷導致她投井的話,這件事就不好辦了。慎刑司的沈大人是舒豫的人,你親自去說,一定要把事情說得滴水不漏。另外,你派人到井邊好好查看,玉婷不是一個輕賤自己的姑娘,她要投井我萬萬不信,或許……在井邊能找到些線索。我們必須先掌握了證據,才能止住對方的毒牙。最後,巧眉,你帶著幾個人去盛王府送些壓驚驅邪的藥材,清菡在我這兒受了驚嚇,我實在於心難安。務必要對老盛王妃解釋清楚,其中分寸你自己拿捏。”
雲瞬說完這些話,忍不住停下來微微喘息了會兒。
“是,王妃。”賀叔默默記下她說的每一句話。
“怎麼?還有事?”見賀叔半晌沒動,雲瞬揚眉,揉了揉發疼的額角,“說吧,還有什麼事兒,我能受得了。”
老賀搖了搖頭,真誠地對雲瞬說:“安慶王府有您這樣的主母,是王爺和奴才們修來的福氣。王爺不在,我們都聽您的。”
雲瞬笑了笑,揮手讓他們退下。
眾人都忙活各自的事情,剩她一個在毓秀廳裏對著滿桌的飯菜。
之前府裏也是這麼多的事情嗎?怎麼不見舒豫喊過一次辛苦,嫌過一次麻煩?她日日在府中卻沒管過府上的一點點事務,舒豫心裏會不會怨她?下人們會不會覺得她這個主母徒有其名?
想起那人對自己時時的體貼照顧,賀叔、馮媽和眾人對自己的寬容,雲瞬眼神漸漸暗淡下去,她走回自己的房間,在書案前緩緩提筆,寫下了第一封隻給舒豫看的信。
一晃便是又一輪月圓。
這期間,謝麗姝來鬧過兩次,都被賀叔攔下,想要鬧到公堂上,也最終沒能得逞。老賀在井口找了許久也未找到什麼證據,此事隻得被當作一件懸案滯留在那兒,再也無人問津。可惜了玉婷在世上已無親人,雲瞬想要補償她也是不能。槿華常常來伴她說話,也替她去盛王府探望染了風寒正在休養的清菡。雲瞬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裏身材豐腴了不少,臉色也好得多。
這一天,晌午剛過,雲瞬正要準備午休時,門口一陣噪亂。她心裏一動,囑咐巧眉去看,不大會兒巧眉回來:“王妃,可不好了,墨妙苑的蘇大人暈倒了,蘇夫人去太醫院求醫,卻沒有人肯來給他瞧病!”
雲瞬此時已經有近六個月的身孕,走路十分不便,可聽完巧眉的話,她立刻往外走,巧眉趕緊在後麵追她:“王妃您去哪兒呀?”
“對,對。我去能有什麼用?槿華呢?她人在哪兒?”雲瞬一時間沒了分寸,走了幾步又回來朝書案走。
巧眉見她著急,趕緊解釋:“蘇夫人在墨妙苑裏照顧著蘇大人,是老婦人去請的太醫。”
“之前王爺不是關照過太醫院的嗎?怎麼會沒有人願意去出診?”
“武昭儀最近身子不太好,和王爺關係較熟的幾位太醫都被調到太極宮去守著武昭儀了,現在太醫院裏留下的,都是些新來的小太醫,和咱們沒一點交情。”
“難怪了。”雲瞬邊問邊翻出一樣東西來,“你去拿著這個給槿華,讓她再去請太醫!誰不去,就去告禦狀!”
巧眉接過東西一看,嚇一跳,這黑乎乎的東西竟是舒豫的令牌!見了令牌如同見了安慶王本人一樣。舒豫臨走時將它留在府上,以方便雲瞬能夠使用。沒想到,現在竟然派上了用場。巧眉不敢耽擱,拿著令牌立刻跑了。
臨近傍晚的時候,一臉憔悴的槿華來了。
雲瞬留她用飯,她也沒什麼心思吃飯,吃了幾口就飽了,掏出令牌來對雲瞬說:“今天多虧了有你的令牌,否則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這東西墨遠說十分寶貴,要我立刻回來還給你。”
雲瞬看著她握在手心裏的令牌,像是看到了蘇墨遠的生命被她握在手中一般。她搖搖頭,推開槿華的手掌:“這東西留在你那裏比留在我這兒更有用。”
槿華一驚:“這怎麼使得?這東西很重要的。”
“我知道。”雲瞬攔住槿華後麵的話,“再怎麼重要也沒有他的命重要,我現在幫不上你們什麼大忙,一塊令牌如果就能讓人起死回生的話,我倒覺得甚好。”
“我們不能拿這麼寶貴的東西……這……”槿華仍舊推辭。雲瞬笑起來:“誰說要送你了?我隻是借給你們先用用,至少在舒豫回來之前,這東西先在你們夫妻手中保管,等他回來,你再把它還給我。到時候還得加上你做的糯米糕算作利息哦。”
槿華紅了眼眶,半哭半笑地說道:“你這人就是這樣……好,我先暫時收著,等舒豫王爺回來,我再來還給你,連同糯米糕。”
“我這兒還有些補身子的藥材你拿回去看看他能用上哪樣。”雲瞬知道她心裏惦記蘇墨遠,也沒久留她陪自己說話,就在二人起身的工夫,巧眉從外頭風風火火地跑進來,她頭上簪著的花掉在半路,發髻也散了,巧眉都沒察覺。
雲瞬不知為什麼在看見這副模樣的巧眉時,心裏狠狠地痛了一下,仿佛有什麼東西忽然間離開了自己一樣。
巧眉原本跑得很快,可等真的見到雲瞬的時候卻傻傻地站在原地,不敢向前,她張張合合的嘴唇裏顫抖著吐出幾個字,如同晴天霹靂驚得雲瞬站立不穩。
“盛王府來人傳話……說……說……小盛王妃……病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