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宏勳竟直跪於任正千房門口,駱太太請任正千處治。任正千纔將昨晚之事觸起一二分來,亦記得不大十分明白。一見宏勳跪在塵埃,低首請罪,虎目中不覺流下淚來,連忙扶起,說道:“我與你數年相交,情同骨肉,從無相犯。昨晚雖愚兄粗魯於酒後,亦世弟之所作輕薄,彼此鹹當知戒!以後不許提今日之事,均勿掛懷。”駱宏勳含冤忍屈道:“多謝世兄海量,弟知罪矣!”駱太太亦過來相謝,任正千還禮不迭,分付丫鬟暖酒,款待師母。駱太太道:“天已三鼓,正當安睡,非飲酒之時。且老身年邁之人,亦無精神再飲。”任正千不敢相強,親送太太回房安歇,又到宏勳房中坐談片時,方纔告別回房安睡。賀氏接:道:“此事輕輕放過,祇是太便宜了這個**!”任正千道:“殺人不過頭點地,他既是縛跪門前,已知理屈;蒙師授業之恩,分毫未報,一旦與世弟較量,他人則道我無情。不過使他知道,叫他自悔罷了。”又道:“明日茶飯仍照常供給,不許略缺。”說了一會,各自安睡。第二日清晨,任正千梳洗已畢,著人去請駱宏勳來吃點心,好預備王、賀來此會飲。
且說駱宏勳自從夜間跪門回房之後,雖然安歇了,回思負屈含冤,一腔悶氣,那裏睡得著!翻來覆去,心中自忖道:“今日之事,雖然見寬,乃世兄感父授業之恩,不肯諄諄較量,而心中未免有些疑惑。我豈可還在此居住?天明稟知母親,搬柩回南。但祇是明日又該世兄擺宴,王、賀來此會飲,必邀我同席,我豈肯與**為友,又不好當麵推托,如何是好?”又思:“我昨日已有傷酒之說,明日祇是不起,推病更重。暗叫餘謙將人夫、轎馬辦妥,急速回南可也。”左思右想,不覺日已東升。猛聽任府家人前來說道:“家爺在書房相請駱大爺同吃點心,並議迎接王大爺、賀舅爺會飲之事。”駱宏勳道:“煩你稟複你家爺:說我害酒之病比前更重幾分,尚未起來,實不能遵命。叫你家爺自陪吧。”
家人聞命,回至書房,將駱大爺之言回複任正千。任正千還當駱宏勳因昨日做了非禮之事,愧於見人,假病不起,也就不來強。於是差人赴王府邀請,又分付家中預備酒席。不多一時,王、賀二人已至,任正千迎進客廳,分賓主坐下,獻茶。王倫問道:“駱賢弟還不出來?”任正千道:“今早已著人邀請,伊說害酒之病更甚於昨日,尚未起來,不能會飲。他既推托,愚兄就不便再邀了。”王倫聞正千之言,有三分疏慢之意,知賀氏已行計了。賀世賴怕人見疑,今日也不往後邊會妹子去,祇在前邊陪王倫。不言王、賀三人談飲。
且說駱宏勳起得身來,梳洗已畢,走進太太房中,母子商議回南之計。太太道:”須先通知你世兄,然後再雇人夫方妥,不然你先雇了人夫,臨行時你世兄必要款留,那時再退人夫,豈不折費一番錢鈔?”宏勳道:“母親,不是這樣說法,若先通知世兄,他必不肯讓我回去。據孩兒之見,暗著餘謙將人夫、轎馬辦妥,諸事收拾齊備,候世兄赴王家會飲之日,不辭而行,省得世兄預知,又有許多纏繞。倘世兄他日責備不辭而行,亦無大過。且我們不辭而去,世兄必疑我怪他,或細想前日之事,並想孩兒素日之為人,道孩兒負屈,亦未見得。若念念於此,其事不能分皂白,孩兒之冤終不能明。我身清白,豈甘受此亂倫之名乎!”太太聞兒子之言,道聲:“使得。”遂命餘謙實時將人夫、轎馬辦的停妥,擇於三月二十八日搬柩回南。
母子商議之時乃廿五日,計算還有三日光景。駱宏勳逢王倫家飲酒之日,推病不去;逢任家設席之時,推病重不起。任正千因他輕薄,也就不十分敬重。賀氏恨不得一時打發他母子、主仆出門。雖是任正千分付茶飯不許怠慢,早一頓遲一頓,不準其時,駱太太母子含忍。住了三日,已到廿八日了,早飯時節,任正千已往王家去了。餘謙將人夫、馬匹喚齊,駱太太同宏勳前來告別賀氏。賀氏道:“師母並叔叔即欲回南,何此迅速也?待拙夫回來親送一送,何速乃爾?”駱太太道:“本該候賢契回府麵謝,方不虧禮;但恐賢契知老身起行,又不肯放走。先夫也該回家安葬,犬子亦要赴浙完姻,二事當做,勢不容緩,故不通知賢契。賢契回府,拜煩轉致,容後麵謝吧。”賀氏恨不得把他們一時推出門,豈肯諄留,遂將計就計,道:“既師母歸心已決,奴家不敢相留。”分付擺酒餞行,與太太把盞三杯。用了早膳,仍將向日進柩之門打開,把駱老爺靈柩移出來,十六個夫子抬起,太太四人轎一乘,小丫鬟一乘小轎,外有一二十個扛皮箱包裹。駱宏勳同餘謙騎馬前後照應,直奔大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