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就因為我們有特色(不在乎生死),我才能夠有一種很玩笑性的灑脫的方法,來應付這些生生死死的情況。可是灑脫還不夠,我認為,還要相當的幽默,還要開開玩笑——開自己的玩笑,幽自己一默。人生如戲啊,這就是戲。如果你整天憂愁,整天傷感,是錯誤的,這就是我的一點點人生觀。
——李敖
開篇這段話可以說是李敖的人生觀。李敖對於生死,是看得很開的,他一直活得很灑脫。這與他本人的樂觀性格有關,也與他的生活態度有關。關於生死,莊子曾曰:“其生若浮,其死若休”,所以,我們還在塵世生活的日子通常也被稱為“浮生”,李白也在《春日宴諸從弟桃李園序》中說過一句名言:“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有許多人相信“人命天定”,他們認為:每個人的命運,在冥冥之中皆有定數,任何人都逃不脫,也改不了。不管你是家徒四壁的普通老百姓也好,還是家財萬貫的殷實商人也罷,哪怕是達官貴人抑或皇親國戚,最終都難逃一死這個結局。雖然每個人都知道自己遲早會有這麼一天,但是大多數人仍然對死亡充滿了恐懼,因為人們知道活著的好,對於死亡卻隻是個未知數,所以大多數人對於這個自己熟悉的塵世都會有所留戀,舍不得離開曾陪伴於自己身邊的一切。盡管知道自己早晚有這麼一天一定要去往另一個未知的領域,卻依然巴不得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多賺一天是一天。窮人、富人皆如此,因為死亡是公平的。但是,任何時候都有例外,麵對死亡時亦如此。有很少一部分人麵對死亡時始終保持著一種灑脫的態度。死亡對他們來說也不過如此。比如,身為竹林七賢的劉伶,以喝酒為平生一大愛好,他的身上總帶著酒,從來不斷,且行且飲乃經常之事,這還不是最絕的。劉伶還有個習慣那才讓人拍手稱絕。劉伶每次外出都會帶著一個仆人讓其跟在後麵,這還不算什麼,重點是他讓這個仆人隨身帶著鐵鍬。這是為什麼呢?原來他曾交代過仆人,說“死便埋我”,這是何等的灑脫啊!原來劉伶已經做好了隨時赴死的準備,怎麼死?醉死!這完全可以被稱為酒鬼的最高境界啊!不過,蘇東坡談到這件事時有意見了,他認為劉伶還沒有灑脫到底,坡公說“死便死了,何須更埋”,感覺蘇東坡的境界似乎更高,因為人隻要死了,即使被埋在土中,到最後終究也會在土中腐爛,“死便死了,何須更埋”,不過是個臭皮囊而已,何須去管它!唐伯虎寫過一首絕命詩,上麵曰:“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也何妨,陽間地府俱相似,隻當漂流在異鄉。”這不,又是一個生性灑脫之人,在他的眼中,死了就和漂流異鄉是一回事,甚至就像外出旅遊,然後在那個地方定居了一樣,既然如此,死亡又有何懼!
李敖麵對死亡如此瀟灑,那麼他的灑脫到底達到什麼程度呢?已經達到了開始研究自己最向往的死法的程度:“我不知道我怎麼死、是什麼死相,但最向往的其唯阿提拉(AttilatheHun)式乎?阿提拉是5世紀時的匈奴王,武功所及,包含了大部分中歐和東歐。此公外號‘上帝之鞭’(ScourgeofGod),其凶悍可想。但其死也,不死於沙場,卻死於與德國少女伊爾娣蔻(Ildico)的花燭之夜,性交高潮中,女方欲仙欲死,男方卻真仙真死矣!真王三姑娘老爸所說‘死得好’也!這是我最向往的一種死法。……結論是:與其形而上七竅流血而死,不如形而下一竅流精而亡。雲雨巫山,斷腸有道,吾與子共勉之!”居然到死也不放棄自己的風流本色,不愧是李敖啊,不過如果能以自己最向往的死法死去,也是一種幸運,人生如此,死而不悔。像李敖這樣到死也不放棄本性者有之,金聖歎就是其中之一,活得瀟灑,死得灑脫,到死也不忘記調侃一番。金聖歎是在順治年間由於哭廟案而被判砍頭的,判決之後他被捕入獄,在過牢獄生活時,他曾寫信給他的妻子安慰道:“殺頭至痛也,籍沒至慘也,而聖歎以無意得之,不亦異乎?”一般人都知道,殺頭是一項恐怖且痛苦的刑罰,等待砍頭的過程極為磨人,如果遇到的劊子手刀法好,那你一瞬間就能解脫,如果遇到的劊子手技術很菜呢,你也隻能倒黴認栽了。至於抄家則是最慘的,抄家一次,你基本上就失去了你所有的身外之物。而老人家金聖歎無意中把這兩種最痛最慘的破事都給攬全了,這不是倒黴到喝涼水都塞牙嗎?結果金聖歎不忘幽默誓要調侃到底。牢獄生活一眨眼就過去了,很快到了臨刑前夕,金聖歎給他的兩個兒子留下了遺囑,這份遺囑可以說是充滿了黑色幽默。他在遺囑中說:“記住,花生米與豆腐幹一起吃,能嚼出火腿的滋味,你們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啊。”絕對是一份讓人啞口無言的遺囑,這個世界上還有幾個人能在這種快要死的非常時期說出這種搞笑的話來?在金聖歎就要被殺頭時,天上正下著大雪,他隨口吟出了一首絕命詩:“天公喪母地下憂,萬裏江山盡白頭。明日太陽來作吊,家中簷下淚珠流。”能夠灑脫幽默到金聖歎這樣的地步,也真算是登峰造極、世間奇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