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整個人倒在車下,露水迅速掀簾而入,瘦弱的身影在我視線中被車輿吞沒,半晌無聲。
枝丫間的我,緊緊盯著黑暗中從馬車處射來的昏暗微光,車燈還在搖擺,火星一明一滅,健馬踏了踏踢,車輿內仿佛靜止,詭異安靜。
我看了看腳下,目測五米,跳下去不摔傷就要崴腳,轉身打算爬樹下去。
方轉身,就見一個黑影立在麵前,從陰影中隱約可辯輪廓,就是方才落地的車夫。
露水沒將他劈暈!
我吞了口唾沫滑腳就跳,那車夫卻在我剛跳下之時,將我衣領一提溜,從樹上躍下。
“我隻是路過啊!大哥,真的和她不是一夥兒的!”我在他手中撲騰著,他將我隨手一甩進了馬車裏,哎呦一聲被撞上了肩,抬眼看見露水斜倒暈厥在一邊,我蹭向她處,肩上卻又是一痛,這回是實打實的刺痛。
探過露水呼吸,平穩正常。我坐直,摸向肩上刺痛處,卻糊了一手殷紅,是血。
黑暗席卷,疼痛感似是被麻醉般消失,我沉沉地栽向露水,餘光看見車板上,一跟微小的銀針泛著血紅。
這機關,竟是將麻醉塗在了戳進地板的針上,讓人自己踩暈啊。
——
曾想過殺人不過頭點地。曾想過最悲劇不過性命早早了結。我吳微顏雖然未嚐試過滿清十大酷刑,但皮肉之苦甚的,多少還是能受點兒的。當然怎樣也沒想到,被人販子綁了二道,會是這麼個結果。
此時的我正坐在後麵一輛馬車上,坐姿規整,麵容嚴謹地盯著同樣坐姿端整,卻氣韻悠然的那位少年,白衣柔順,自然帖服,在馬車顛簸中絲毫不顯慌亂。
如果說時間能夠改變一切,恐怕並不包括這位少年出塵聖潔的氣息。
隻是自從我被扔進馬車裏,莫明清醒見到他以來,他還沒有正眼瞧過我。準確地講,是明明知曉他沒有睡著,卻未見他睜眼。
霍止曾對我講,南月便是南宮越。是大師兄口中的神童,是大燕朝的七皇子,也是洪路曆史上年僅八歲就贏得鎬京詩會頭籌的第一人。
然而這人,目前正坐在我麵前,裝扮樸素不似皇家,不鹹不淡地問了時隔一年以後的第一句話。
“神石羽可還在你手中?”
神石羽?什麼鬼。
我有些不解,為何南宮越的話如此冷漠。想到碼頭作別時,他隱秘扔在碼頭的東西,或許從“還”這個字眼裏,就是它沒錯了。
他澄澈的雙目映著杯盞,毛尖在淺綠溫水上漂懸回轉。我將領口的方扣結下,緩緩放在桌上,推到南宮越的麵前。
可以想象,我抬身前傾,難免鼻子向他湊近一分。
一年前,他將我從水底救下,雙臂覆著廣袖,將我包裹。即使在江裏,他那種清冷的氣場依舊清晰可辨。午夜夢回,總有那麼一身白衣的背影,站在怎樣奮力奔跑都無法觸及的遠方。
“物歸原主……”我逃脫了他攝人的清冷,鎮定的自控著坐下。
南宮越那澄澈的目光在玉石方扣上頓了頓,開始在我臉上流轉。他那雙沒有雜質的雙眼在我麵上凝了凝,開口問道:“霍止對你說了什麼?”
我有些不解,但還是如實回答著:“一年前,跟我說大理物產、景色和民俗。遇見你後,我們冷戰了有……小半年,啊不,五個月之久。後來應該是他母後忌日,他跟我說了些他小時候的事。哎,他也是個可憐的小孩兒,所以才老那麼張牙舞爪的……對了,你怎麼來這兒了?”
如此全麵而熱情的回答,本是想得到他好一些的回應,然而我卻忘記一年之前,他就是如此惜話之人。
“五個月……”他攏著眉峰細細思索著什麼,隨後漠然無言。
為了打破如此僵硬的氣氛,拚命想著話題的我,反倒沒了話。
車外,“駕!”的吆喝聲隨鞭聲齊齊落下,我突然想起,為何上次見他也沒如此冷場的原因。
“宋大哥呢?怎麼沒見他來?”我作四周環顧狀,雖然馬車內就這麼巴掌點兒大的地方,南宮越自然沒有大變活人一樣將宋易邊從地板縫裏揪出來。
誰曉得這話讓南宮越開了口,神情冷淡地瞥了我一眼,“沒來。”
他的眼神實在淡漠的涼,僅一眼將我看得汗毛都立了起來,口中的話硬生生逼了回去。
氣壓頓沉,坐著更是別扭。
馬車緩緩停住,我在沒經南宮越口頭、行動、或是眼神的允許,鼓著膽子跳車,向街市裏人群最擁擠之處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