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後,也許是我家小十一心靈最深處那塊懼怕的情緒被激發,無論我怎樣拉扯,他都成了未出閣的女子一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怕我連連安撫,告訴他已經不會有人再襲擊他,他也隻是摸著腿肚子上那被撕掉的一塊缺口,冷靜地沉默不語。
我相信他絕對不是精神上出現問題了,因為連續兩日,我從外麵調查案情回來後,煮飯的婆子都說易大人整日都未進食。
其實曾經也想過他是不是變成了吸血鬼那種早出晚歸的動物,在自己的極力控製下才沒有咬傷我們這些親近的人。
事實證明,我想多了。常縣尉在我倆遇襲當夜便趕了過來,滿池的猩紅中,有二十幾條不屬於這個池子中的海魚白鯧,一群人打撈到天亮,便沒有發現什麼了,我想那也許是南宮越在我麵前展露過最凶暴的一麵。
第二日早上,我起了個大早,暈厥的小十一傷口已經止住了血,黑布下的麵孔已經在他不曉得的情況下被我將傷疤用特質的膠泥遮住,看起來就像BB霜一般,沒有任何瑕疵。我將指尖放在唇上,示意剛睡醒的女侍人不要打擾到小十一睡覺。
這日常縣尉沒有再審,太陽還未噴火的時候,我已經鑽進了定海的地牢中,其實像我這種前世今生受著正能量雨露滋養的祖國花朵,走進來之前還是心中忐忑,畢竟印象中裏麵就是一群窮凶極惡的壞人,但我剛走下台階沒兩步,見到的人麵相雖然不是窮凶極惡,卻是死命眯著一雙小眼,看起來十分市儈的商人臉。
沒錯,正是葛驚天,他客氣地跟我打招呼後,問道:“禦史大人怎得空閑來這裏避暑?”
我勉強擠出一個膽顫心驚地笑容,向黝黑的深處瞅了眼,“昨日所抓嫌犯,今日來審。”
“哦?”葛驚天往旁邊讓了一讓,“大人請。”
我一步一階小心翼翼地下著陡峭的階梯,在經過他的時候,他的笑容不變,“昨日牢中鬧了些亂子,有人劫營,欲放跑所有犯人,牢囚還未修好,大人還需當心些。”
莫名被他說了一身冷汗,我腦海中浮現了小十一當夜血肉模糊,大腿不受控製地抖了起來,真是的,平日膽子大的敢挑釁南宮越,這個時候怎麼害怕起來了。
快下到最下麵一階時,身後突然傳來葛驚天的聲音:“不瞞大人,方才我正是去審理絡湖。”
這人剛才一直站在那裏,將我下樓的窘迫樣都看了個全嗎?我扭頭看他,一道黑暗的身影逆光站在狹窄的地牢口,我眯著眼,他的笑容在黑暗中更為深邃,不知為何,竟然和柯南中殺人犯那個身材姣好的黑影有一拚。
此時的地牢更好似二尺寒冬,我突然想起香薷的話,常縣尉或者就是他和葛驚天兩人都不是什麼好貨,小十一還在床上昏迷,南宮越也不再身邊……
我感覺自己好似站在懸崖,葛驚天上帝視角一般俯視著我,往前一步既是真相的深淵……
後來我終是沒有再向前踏那麼一步,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一切真相都被揭曉,我才無比慶幸,自己沒有一時衝動掉進那深淵之中。
但此時我的警惕心卻沒有那麼強,同葛驚天並排走出縣衙的路上,他道:“嫌犯絡湖並未招得什麼,隻說昨晚劫營之人身穿黑衣,個頭極高。”他頓了一頓,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自然明白他什麼意思,皺眉道:“有話盡管說,可汝別忘了,易大人是聖上欽點的京畿副總管,若是他又什麼歹心,何必親曆親為,手下那麼多人,誰去不行。”
葛驚天的笑容總算淡了下去,視線從我一本正經的臉上移到了腳下的車板,沉聲道:“也是,京畿副總管……”
我二人在這小小的馬車裏沉默許久,竟不自覺滋生出一種詭異的氣氛,好像他的餘光無時無刻不在盯著我,我抬頭看向他,他才抬起頭,笑眯眯地與我對視,這就尷尬了,我隨口問道:“你曉得縣尉大人打算何日開庭嗎?”
“明日。”
我沉吟一聲,馬蹄徐徐停了腳步,下車前我對他道:“易大人若去不了,我也是會去的。”
葛驚天拱手道:“我就不進去了,禦史且行且慢。”
路過湖時,裏麵又已經是清澈一片,坐在南宮越擺的那一堆花中的石頭上,湖中閃著銀光的白鯧搖尾遊弋,我突然想起來,七歲那年,在白海入海口,一艘小舟在薄霧冥冥的江上行駛,兩個少年在桌前吃著烤熟的白鯧,白衣的少年一路闔眼,高冷地看都不看。我被小十一抱在懷裏,被我死命喂著魚,笑得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