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苑裏來了那麼些嬌滴滴的姑娘，我心中就來氣，憑什麼常年跟著我的阿黃，如今卻天天在那幫鶯燕麵前搖尾巴討歡。
我問母親，她隻撫著我的總角，慈祥地笑，“容兒莫哭，你若喜歡，明日請安時，讓你父王再送來一隻就好。”
母親又說胡話了。父王這些年來，鮮少入興安苑，便是我，也隻能在校場見到他，才能請得上安。聽那些嬌娥們閑聊時說，父王納了香鸞閣內的舞娘，夜夜笙歌。
我笑應著從母親懷裏鑽出來，她照例叮囑了些話，讓順喜拿來小紙鳶，隨我外出放風。我出門便讓順喜別跟來，他垂頭不語。我冷笑道：“你這廝真當是恪盡職守的很，母親的彩雲遮月簪你可找見了？”他渾身一抖，默默退了下去。
那簪子是我在母親生辰時為她挑選的，那太監藏進腰包的事兒，也是被我看見的。
我繞道白玉廊，方至靜湖邊，就聽到那群尖聲尖氣的小姑娘吵鬧。
真是陰魂不散。
可此處就這一條路通向西南門，離校場最近。她們忽地跑向我這處，我一閃身避在假山後，待到腳步聲遠了，我才走了出去。
“誰在那裏！”一股怒意雜著寒氣襲來，我下意識地轉身，卻愣在當場不敢動彈。
隻見眼前一物似人非人躺在王蓮之上，有我半身高，那物渾身上下裹著柔軟金芒，在王蓮荷葉上起伏搖擺，隱約能分辨其人麵孔。忽然，它渾身如風中秋葉，顫個不停，它倔強地仰天看著碧空，語氣似是無力，軟了幾分，卻也忍不住顫動，“該死，百年修煉，就為了成就這人嗎？”
我隻覺眼前的白愈發耀人，光芒愈發刺眼，那一刹，我分明看見它下身的蠶蛹融化，褪成雙腿。
我下意識捂上雙眼，手卻摸的一片濕潤，它竟拿荷葉蓋在我頭上！
方要取下的我，卻忽覺周身一涼，揭下荷葉時，那物已站在我麵前，成了人，同我一般大小。它穿著我的春袍，自顧自係著橫襴，聲音變得同苑裏姑娘一般柔軟，哼道：“便宜你了，小奔頭！”
誰是小奔頭！我頓時從震驚中覺醒，氣不過她如此稱呼我，方要辯論一番，她忽然伸出手來，笑靨明媚，道：“認識一下。我叫如夢，如果的如，白日做夢的夢。以後，你隻要乖乖聽我話就是了。”
頭幾日裏，那個叫如夢的女孩天未破曉就闖進我寢居，先開始，王府護衛們還會衝進了檢查我有何事，而兩三日後，我再怎麼驚呼都無人理會，然而我沒想到的是，我得驚夢之症的謠言竟傳入了父王耳中，他還因此特地前來看了我一趟，囑咐王府郎中對我多加關照。
至於為何我會驚呼，我也很想質問如夢那姑奶奶。而那姑奶奶隻翹著二郎腿坐在八仙桌上吞葡萄，含糊不清道：“誰讓你早上起得那麼晚。”
我整好裏衣，去拿玉帶，斜睨著她指尖紫珠，道：“好容易習慣了你進屋不敲門，你反倒開始擰我耳朵，你說，假若我如此折磨你，你不疼嗎？”
她抖了抖左手臂，又是那副撿了錢一般開心的表情，“今日你不是自己醒的嗎？嘿嘿，有進步！該練字啦，快去快去！”
我被她笑央著推出門，借著透過氤氳水汽的冥冥薄光，從水缸中沾水寫字。水缸裏襯著未下的上弦皎月，不一會兒便被陰雲所遮。
我苦笑著提筆，我對如夢，何曾不是如此朦朧呢？
練到初陽東升，我甩著寫酸的手臂，準備回房，若是晚一步，恐怕又要遇到那群聒噪的姑娘。我緊著腳步穿過花園，路過阿黃的狗舍時，我頓了頓，這黃夠什麼時候長了紅耳朵？
“昨日的鳳仙汁兒成色不好，妹妹今日同我試試這……個……”
我看著眼前這倆姑娘，麵熟，應該是住我苑裏的，她倆對視一眼，麵露難色。我就知道，這些年輕女子沒一個好心眼，逃了課，連阿黃都要拾掇成那副模樣。她們不敢言語，直到我拂袖而去時，還能隱隱感到那倆姑娘對我露出的探究神情。
我推門進屋，如夢還是那吊兒郎當的姿勢，坐在八角椅上吃葡萄，見我來了，忙吞下一個，籽兒都沒來得及吐，剛要說什麼，卻欲言又止地觀察我，“麵帶怒色……呦，誰惹咱家少爺不高興了？”
我沒有言語，換下被水沾濕了大半的緊袖衣，她蹭過來，嘻嘻笑道：“這王公貴族的公子哥兒，怎麼沒個丫鬟幫忙換衣裳呢？不如我屈尊代勞吧！”語畢，那手就往我玉帶上摸去，我一把拍開她的手，對她淩然視之，“你和外麵那些人潛入我家，到底做何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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