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0日。南天村第五軍前線指揮所。
攻擊已經發起三天兩夜了,此時昆侖關中心戰場、七塘、八塘和高峰隘等地戰鬥正酣。站在高處舉目望去,連綿縱橫的群山之間烽煙四起,幾座高地上火光迸射;在遠處爆炸的炮聲沉悶、冗長,曆經群山、樹林的層層阻擋和吸附,聽起來像山雨欲來之前的遠雷;那些密得不能再密的槍聲,傳進耳膜裏則大大失真,它們低回、急促,如同在遊戲場用汽槍連續射擊氣球,又像大年夜家家戶戶在同一時刻燃響的藥力不足的鞭炮。
為配合北路第五軍主攻昆侖關,這時候方圓幾百裏的桂南大地,全都被此起彼伏的槍炮聲和廝殺聲籠罩著。各路大軍紛紛馳援杜聿明,配合第五軍展開全麵作戰。
各路部隊無論開向哪裏,身後總源源不斷地跟隨著由當地村落組織的支前大軍。他們推著小車,挑著籮筐,把自己的口糧、蔬菜,毫不吝惜地送給為保衛他們的土地而浴血奮戰的中國官兵——桂南會戰總指揮白崇禧在很久以後仍為此感到驕傲。在他的家鄉有大批民團組織投入抗戰,又有如此心心相映的民眾,此乃他兵連禍接的廣西故土不幸之中的大幸。
有兄弟部隊和廣大民眾的支持,第五軍將士愈發英勇頑強,前仆後繼,盡管他們已有上千官兵永遠倒在了日軍的陣地前沿。暫時連屍體都無法掩理。
杜聿明仍像三天兩夜前的那個拂曉那樣,佇立在南天村高大嶺軍前線指揮所那個山洞口。那架對著昆侖關眺望的望遠鏡,仿佛一個與生俱來的器官長在他的雙眼裏。三天兩夜,他通宵達旦,用隨身攜帶的電話不斷向各路攻擊部隊下達命令。三天兩夜過去,他的眼睛布滿血絲;板得像岩石的臉,宛若在突然間長出了一層青苔。
“軍座,你該回洞吃點東西了。”傳令兵像木樁似地在他身後戳了許久,嘴裏嘟囔說。
“不吃!”他低聲咆哮道:“前線官兵正在垂死掙紮,不拿下昆侖關,我還能吃下飯麼?”
19日清晨,隨身攜帶的電話響了,杜聿明一拿起話筒,鄭洞國的聲音就像炮彈那樣炸過來:“光亭,現在我已站在昆侖關的垛口,部隊正在向縱深推進。”
“好嗬,桂庭!”杜聿明在這兩天裏第一次出現了笑容:“命令部隊搶修工事,準備打退敵人反撲。”
“是!”鄭洞國的聲音依然那樣嚴峻:“但是,光亭,情況不容我們樂觀,從繳獲的文件看,原來駐守在昆侖關的,是日軍第五師團騎兵第五聯隊。可經逐步打掃戰場,我們並沒有發現多少屍體。活下來的大部分敵人見情況緊急,將野炮和步兵炮等重武器埋於地下,退向了昆侖關南麵的核心陣地。估計他們會利用堅固的地堡,回過頭居高臨下來打擊昆侖關。”
“桂庭兄,那你準備如何應戰?”杜聿明臉上的笑容瞬間即逝。
“必須強行推進,堅決拔除敵人的核心陣地。如不擴大戰果,很難擋住他們的反撲。”
“部隊傷亡如何?”
鄭洞國沉默片刻,以低沉的聲音回答說:“非常嚴重,許多營連損失過半,急待補充。”
“這樣吧,”杜聿明想了想說:“你們先固守陣地,搶修戰壕,盡量保護部隊實力,先頂住敵人的反撲,預計敵人空軍馬上會對昆侖關狂轟濫炸,若實在守不住,可以暫時回撤。日軍的有生力量未消滅,昆侖關想守也守不住。我會盡快調集部隊增援你們。”
“隻能這樣了。”鄭洞國說:“我會命令部隊堅持到底,不讓敵人有喘息的機會。因為他們已孤立無援,處境比我們還困難。如果友軍一時不能支援我們,我會見機行事的。”
“那就拜托了,請代表我向官兵們致意。”
和鄭洞國通完電話不久,果然不出杜聿明所料,天空中突然飛來十幾架敵機。這些飛機往昆侖關投下大量炸彈,而且給堅守核心陣地的日軍補充了許多兵力和彈藥及其他戰鬥物資。趁著榮譽第一師陣地上響起一片爆炸聲,幾股日軍分別從昆侖關東南麵的核心陣地和八塘、九塘方向,朝昆侖關衝殺過來。
19日一整天,鄭洞國指揮部隊以死相搏,在幾處與日軍反攻部隊進行白刃戰。戰至下午,雖然殺傷大量敵人,但無奈受到空中和側方日軍火力的雙重打擊,官兵傷亡急劇上升,最後不得不放棄了昆侖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