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小說(4)(3 / 3)

“我有一封信在這裏,想托滿子替我代為送去給蘭芳,安慰安慰她。”他說著從衣袋裏摸出一封厚厚的信來。“又是信!”我在心裏說。我對於這種粘纏扭捏的青年男女間的文字遊戲,是向所不快的,為了逃避當麵的包圍起見,就答應照辦。笑著說:

“阿滿,就替他做一回秘密郵差吧。—去去就回來,不要多講話。”

打發滿子去後,我就去穿大衣,戴帽子。客人見這樣子,也就告辭而去。

正午回來吃中飯,滿子尚未回轉,從娘姨口裏,知道那姓張的又來捺過好幾次門鈴;有一次從後門闖進來,獨身在廚房裏站了一回,拿起娘姨所用的鏡子來照了又照,自歎麵容的憔悴。

“這位客人樣子有些癡。”娘姨毫不客氣地下起診斷來。

黃昏回到家裏,滿子早已轉來了,據說蘭芳也有回信給姓張的。他下午又來守候過幾次,最後一回拿了信去。蘭芳在那裏仍是有說有笑的,並不怪四太太。看樣子似乎他們之間問題還很多,或者竟是張××的單相思。晚飯後我冒了雪到老四那裏,正在和老四、四太太、蘭芳圍了爐談說日來的經過,忽聽見有人敲門。“一定又是那個癡子,別去理他!”四太太說。“還是讓他進來吧,好當麵講個明白。”我主張說。老四和我去開門,來的果然就是他。老四和他是初見,“尊姓台甫”,一番寒暄之後,就表示日來怠慢的抱歉,且聲明即日送蘭芳回去,勸他放心。“蘭芳,這是你的客人,你也出來當麵談談,免得我們做旁人的為難。”老四笑著叫蘭芳。

蘭芳經了好幾次催迫才出來,彼此相對,也不說什麼。四太太在後房和娘姨在談話,“癡子”“癡子”的聲音時時傳到耳裏來。

“現在好了。他們已聲明就送蘭芳回去,我答應你的事情,總算辦到。今晚我還要到別的朋友那裏去,你也可以放心回去了。”我這樣三麵交代,結束了這會見的場麵。接連下了好幾天的雨夾雪,姓張的到第二天還沒有回去,幾次來捺門鈴,我卻都沒有見到他。

過了三天,我又到老四那裏。老四一個人在燈下打五關。據說四太太昨天下午親自送蘭芳回去了,預備在蘭芳家裏留一夜,明天可以回到上海。本來打算等天晴了才走的,因為那姓張的隻管上門來嘈雜,所以就冒著雨雪動身了。

“這樣冷的天氣!太太真心堅,……都是那個癡子不好。”娘姨送出茶來,這樣說。

國家,家事,雜談已到了十點多鍾,雪依然在落著。正想從爐旁立起身來回家,忽聽得四太太叫娘姨開後門的聲音。

“回來了,好像充了一次軍!”四太太撲著大衣上的雪花進來。

“為什麼這樣快?不是預備在蘭芳家裏宿一夜的嗎?”老四問。

據四太太說,她和蘭芳才從轎子下來,就看見那姓張的,原來他已比她們早到了那裏了。四太太匆匆地把經過告訴了蘭芳的母親,看時間尚早,來得及趕乘火車,就原轎動身,在蘭芳家裏不過留了半個鍾頭。

“我們都是瞎著急,睡在鼓裏。蘭芳的母親既知道女兒已有情人,為什麼還要托我管這樣管那樣。幸而我還沒有替蘭芳做媒人。蘭芳也不好,為什麼不明明白白告訴我們。那個癡子,在她們家裏似乎已是熟客,儼然是個姑爺了,還要我們來瞎淘氣。”四太太很有些憤憤。因為四太太在車子裏未曾吃過晚飯,娘姨趕忙燒起點心來。我也不管夜深,留在那裏吃點心,大家又談到姓張的和蘭芳。

“照情理想來,這對男女的結合並不容易。男的家裏已有妻和小孩,女的家境又不好,暫時要靠人幫助。為蘭芳計,最好能嫁個有錢的丈夫。唉,天下真多不湊巧的事。”老四感慨地說。

“男女間的事情,不能用情理來判斷,戀愛本是盲目的東西。在西洋的神話裏,管戀愛的神道,眼睛永不張開,隻是把箭向青年男女的心胸亂放。據說這箭是用藥煮過的,中在心上又舒服又苦痛,說不出的難熬,要經愛人的手才拔得出呢。”我的話引得老四和四太太都笑了。“依你說來蘭芳和那癡子都中了那位神道的箭了。那麼,我們的為她們淘氣,算是什麼呢?”四太太笑說。“隻可說是流彈了。哈哈。”我覺得“流彈”二字用得恰好。

“真是流彈。哦,電報費,來回的船錢,火車錢,轎錢,汽車錢,計算起來,很不少呢。這顆流彈也不算小了。”老四說。

“還要外加煩惱哩。前幾天多少嘈雜淘氣!這樣大雪天,要我去充軍!”四太太又憤憤了。“總之是流彈,如數上在流彈的賬上就是了。”老四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