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回職高上課,因為我更樂意在社會上和一群狐朋狗友瞎混。我有時候在舞廳裏看場,有時候去遊戲廳幫忙,有時候去替別人收錢,還有時候被人請去打架——我的身價很高,不管最後有沒有打起來,我都要收一百塊錢加一包紅塔山——因此被範昭笑稱為“湖南社會大學瞎混係的高材生”。盡管我不常回職高,但是每次回職高的時候我都會去找範昭聊聊天。
我和範昭算不上什麼知心朋友,也不是一個圈子的,但我們喜歡在一起聊天,這或許是因為我們都屬於那種潛在的瘋狂者同時又都屬於喜歡對生活發發感歎的人。關於生活,範昭曾告訴我說:“不要太認真地去思考生活,否則會讓人覺得還是不出生比較好。”
我曾想把範昭拖入我的生活圈子,然後慢慢把她同化,所以有回在舞廳裏狂歡時把她喊了過來,但是她顯得對這樣的生活不感興趣,在我身邊坐了一會兒之後就很有禮貌也很堅定地告辭了。過了幾天,範昭告訴我:“你那些朋友和我不是一路人,雖然我和他們都不主流,但他們是土裏土氣所以不主流,而我隻是有點小小的頹廢而已。我說:“那我呢?”範昭說:“我覺得你也挺土的。”
得知範昭有男朋友之後,我特意向她表示了我的關心:“港姐,跟你男朋友相處得怎樣啊?”範昭得意地說:“我們夫妻感情好得不得了哇,很有天長地久的潛力。”我酸酸地說:“這話聽得我很傷心呀,看來我是一點機會都沒了。”範昭說:“你很傷心呀?嗯,那要怎麼才能讓你不傷心呢?這樣吧,我借你一把鋤頭。”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借我鋤頭幹嗎?”範昭說:“你真笨,借你鋤頭就是慫恿你挖牆腳呀。”我還是沒反應過來:“我挖什麼牆角?”範昭開始仰著臉大笑了:“笨蛋,我不就是牆角嗎?你來挖我呀!”我義憤填膺地說:“哪有慫恿別的男人來挖自己的,世上怎麼會有你這種女人。”範昭笑得花枝亂顫了:“李小蠻,加油噢,這可是人生的大手筆,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誌氣了,我還是很支持你的。”
我在峒河邊上碰見過幾次範昭和她的人渣男朋友,這兩人執手而行親密無比。他們的背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為我從未見過像他們那樣的對自己的小世界以外的大世界不屑一顧的背影,我心說:“看來這倆人愛得很投入。”
談戀愛就像走鋼絲,大多數人在上場之前就係好了保險帶,而有些人則以為自己這輩子隻要走這麼一次就行了,所以忘了係保險帶,範昭就屬於忘了係保險帶的倒黴蛋。在挖牆腳這件事情上,範昭隻是跟我開開玩笑而已,我對範昭也純屬“葉公好龍”,所以我理所當然地沒有去挖範昭,但有人卻去挖了牲口。
半年後,一個留著披肩長發的才女插足了範昭和人渣的愛情,沒多久範昭就在愛情保衛戰中大敗出局。
這天上課時,老師正在台上給我們講解麵試技巧中的“行為事件訪談法”,範昭毫無征兆地在桌子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老師停下來問範昭發什麼神經,範昭搓搓拍紅了的手,很平淡地回答老師:“不好意思,我的手突然有些發癢。”然後她就像狂風似的衝出了教室,整整消失了一個星期才回到職高,誰也不知道這期間她去了哪兒,所以我猜範昭心裏肯定藏著很多怨恨。
一個陽光靜靜落在屋簷下的午後,範昭在我麵前使勁罵了一通人渣,然後總結說:“這個人太讓我有挫敗感了,我愛他,跟上癮了一樣愛他,他卻嫌我愛他愛得太多了,後來幹脆就不要我愛他了,還用文學語言生動地描述說我就像一條饑餓的蟒蛇一樣總是想把他吞到肚子裏去,我有這麼邪惡嗎?搞得我自己都要否定自己了。”我嘿嘿一笑:“港姐,你怎麼總喜歡把心裏話說出來告訴我呢?太不注意自身形象了。”
人渣和長發才女愛了幾個月之後,覺得長發才女終究不過一個街市俗人,所以又想掉頭和範昭重修舊好。不管人渣怎麼寫詩怎麼抒情怎麼描述自己“身在曹營心在漢”的相思之苦,範昭也沒有再理睬牲口。我問範昭為什麼不和人渣重修舊好,範昭笑著說:“越是容易愛上的人就是越是難以重新愛上,愛上他隻花了我一瞬間,但是要我重新愛上他估計一輩子的時間也不夠。感覺斷了,所以他在我眼裏就什麼都不是了,既然他什麼都不是了,我當然也就看不上他了。”
失去了範昭的人渣開始遭遇連連黴運,早春的時候,人渣的爸爸死了,而且沒死在一個好地方,死在了公共廁所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