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2 / 3)

我爸去菜市場買菜時,買菜的大娘也用地下情報員的表情問了我爸一句:“你知道棉織廠的李小蠻不?”我爸靜默幾秒,然後說:“他是我兒子。”從別人口裏聽說了這件事以後,我猜當時我爸心裏應該挺難受的。

關於捅人一事,有些人認為我很後悔,或者說有些人按照他們的慣性思維推算出我應該會很後悔,但我一點都不後悔,因為我習慣於將後悔的機會留給別人,我可不想將來做總結時發現自己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成功地忍受住了各式各樣的欺辱。

湘西州少管所是個鍛煉人的地方,我進去後的頭晚就被同一個監室的兄弟們打得半死,他們說這是送給我的見麵禮——紅燒肉。

第二天早上,我們監室的室長要我給他疊被子,然後副室長也要我給他疊被子,接著所有人都要我給他們疊被子。我沒有搭理他們,所以又被他們打得半死,他們說這是送給我的祝福禮——回鍋肉。第三天早上,室長照例要我給他疊被子,我乖乖地去疊了,室長很滿意:“你這孩子明事理有前途,以後就跟著我混吧。”副室長見狀也要我給他疊被子,我很矜持地站著不動,副室長動手要打我,我飛起一腳把副室長踹得滿臉是血:“這是送給你的回門禮——醬汁鹵肉。”大家齊刷刷看向室長,室長哼唧一句:“丫自找的。”

自從耳聞了我的光輝事跡之後,範昭就對我很好奇,所以當我從少管所裏出來繼續讀初三時,她還特意跑到棉織廠來考證我長得符不符合她的想象。見識了我的真容後,範昭笑嘻嘻地念叨了一句:“壞人果然長得都不賴。”我本人和範昭想象中的不同,在她可愛的想象中,我應該是一個極其粗壯而且新陳代謝氣息濃重的人,留著板寸頭,身上掛著煩瑣的飾物,有文身,嚼檳榔嚼得腮幫子突出,眼中精光暴射,逮誰就騷擾誰。看到我之後,範昭略有些失望,因為我看上去病懨懨的,頭發也是普通的郭富城式中分頭,身上無任何飾物和文身,更重要的是當我從她身邊走過時不僅沒騷擾她,根本是連瞥都沒瞥她。

後來當我們關係熟了以後,範昭告訴我,雖然我隻比她大了九個月,但是她第一次見到我時就覺得我已經是個“大人”了,因為她拿我和她們班上那幾個熱衷於將鼻涕抹在女同學的衣服上並且還覺得自己是英雄的無知少男作了比較。範昭在心裏感歎人和人是如此的不同,無知少男們還在忙著亂抹鼻涕的時候我都已經從少管所畢業了,她於是就覺得我已經是“大人”了。

職高開學典禮上,比我矮了兩個頭的範昭走到我身邊和我打了聲招呼:“你好呀,李小蠻。”我對眼前這個小不點兒沒什麼興趣:“請問我們以前見過嗎?”範昭使勁踮起腳尖以便讓我的視線從她的腦門上落在她的臉上:“我們以前見過。”我說:“你說的以前是多久的以前?”範昭說:“一年前的以前。”

我說:“為什麼你見過我而我沒見過你?”範昭說:“你在棉織廠的大門口見過我。”我說:“我沒有見過你。”範昭說:“不是你沒見過我,而是你沒記住我。”我說:“現在我記住你了。”範昭笑了:“我想也是。”說完這話範昭就走了,走了幾步之後,她又指著我的一身黑色打扮說:“也許藍色更適合你。”

範昭的老家在吉首東郊的煤炭港,煤炭港那一帶從古至今隻出產過她這麼一個洋氣的人,所以那一帶的人們都尊稱範昭為“港姐”。慢慢地,範昭接受並喜歡上了這個綽號,我們班頭一次開班會的時候,範昭的自我介紹就是:“大家好,我叫範昭,來自東郊煤炭港,大家以後可以叫我港姐。”

除開“港姐”這個綽號,範昭還有個不太矜持的綽號叫“一隻雞”,因為她肚子餓的時候一頓能吃一隻雞,這是一個能讓她抓狂的綽號,誰敢這麼喊她誰就會被她折磨得遍體鱗傷。

大多數女孩子的初戀都給了既沒錢又不帥但是卻相當會裝神弄鬼的人渣,範昭即是如此,高一的冬天,她和吉首大學法學係的一頭牲口好上了。這人渣據說還是湘西州有名的校園詩人,成名作是一首叫《統治者》的短詩:“下午三點二十九分/腦袋裏裝滿了靈感/肚子裏裝滿了屎/這一刻/眼淚飛濺/因為我知道自己是統治者。”

範昭和人渣是在吉首大學的食堂裏邂逅的,他倆一見麵就忍不住衝對方笑個不停,吃完飯後,兩人都覺得就此各奔東西太可惜了,所以兩人很默契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命運的下一步安排。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當清潔工提著抹布和垃圾桶過來抹桌子的時候,人渣起身走到身邊對範昭說:“姑娘,隨我去操場上散散步吧?”範昭二話不說就跟他去了操場散步,幾圈之後,範昭便成了人渣的女朋友。

人渣是一個有著很多講究的人——按他自己的話說來是“有情調”,其實在我看來是有怪癖。人渣吃飯有怪癖,喝水有怪癖,抽煙有怪癖,走路有怪癖,按範昭的話“我親愛的就連打噴嚏都和你們這些庸人不一樣,你們都是用嘴巴打噴嚏,而我親愛的是用鼻子打噴嚏”。範昭愛人渣愛得無邊無際,所以人渣的這些怪癖在範昭眼裏都是一朵又一朵的奇異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