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數第二次看望廖莎時,廖莎已經病入膏肓了,她已經失去了聽覺和味覺,眼睛也基本上看不見光線了,所以她注視了我很久才認出我是誰。這一次告別廖莎,我特別難過,因為我馬上要陪嫂子去上海參加一個零售業的高峰論壇,所以我估計這一次就會是最後的一次了。
盡管身體已經遲鈍,但廖莎的腦子還是很好使,在我告別時,廖莎的手哆嗦著朝我伸了過來,她說:“小蠻,我知道這會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麵了,我就要死了。小蠻,我感到孤獨,我舍不得你,我擔心死的時候你不在我身邊。”走出病房,我在心裏跟廖莎輕聲道別:“姐姐再見。”
我跟主治醫生打過招呼,如果廖莎死了,請他們第一時間告訴我。在上海開會的第二天,主治醫生的電話來了,他們帶給我的消息不是廖莎死了,而是廖莎的聽覺、視覺、味覺齊刷刷地恢複了過來,並且能下地走路了,剛才還去醫院的花園裏坐了一會。我喜悅之後又跌入了無盡的深淵:“您的意思是,她回光返照了?”醫生說:“這是典型的回光返照,你如果能趕回來的話還是趕回來送她最後一程吧。”我說:“我現在實在是脫不開身。”醫生說:“別給自己留遺憾。”
醫生的話擊中了我,我立即跟嫂子說了這事,但因為這次高峰論壇來了很多國內外的零售業大鱷,所以嫂子不想我為了一個得癌症的市井女人放棄這次和大鱷們近距離學習的機會。盡管嫂子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但我還是選擇得罪嫂子。出了酒店後,我直奔機場飛回了離吉首最近的張家界,接著又從張家界打的回了吉首。
一路上我都在心裏祈禱廖莎能再堅持一會,堅持到我趕來她身邊的那一刻。走進病房,我鬆了一口氣,因為我看見廖莎正半躺在床上和她爸媽聊天。見到我後,廖莎還打趣了我一番:“小蠻,你不是前兩天剛剛來看過我嗎?怎麼今天又來了呀,該不會是被老板炒掉了吧?”
我忐忑不安地在醫院裏住了一晚。第二天,廖莎的情況更加好了,早飯吃了整整一碗米粉,午飯吃了足足三碗米飯。吃完午飯後,廖莎臉色紅潤,她說:“病房裏太沉悶了,我們出去散散步吧。”
征求了醫生的意見後,我陪廖莎散步去了醫院的花園。到了花園後,廖莎問我:“帶煙了沒有?”我說:“醫生說了,你不能抽煙。”廖莎說:“我又不是肺有問題。”我說:“反正你別抽煙。”廖莎說:“自從住進了醫院,我就沒有再抽過一根煙了,你給根煙讓我解解乏吧。”我說:“隻許抽一根。”廖莎笑嘻嘻地說:“好,保證隻抽一根。”
我掏出煙給廖莎點上,然後又給自己點了一根。抽著煙,曬著冬日暖陽,像兩個久別的老朋友一樣東扯西扯聊著陳年往事,廖莎的情緒顯得很不錯。在我的前半生,我把自己和廖莎的關係搞得太糾纏,我沒有珍惜過她,甚至也沒有認真愛過她,現在我和她的關係終於簡單而純淨了。
抽完煙後,廖莎把煙頭丟進了垃圾桶,然後笑眯眯地看著我,我問廖莎:“你在看什麼?”廖莎沒有回答我,她依然是笑眯眯地看著我。猝不及防間,廖莎頭一歪身子一扭,倒在了我的懷裏。我一把扶起廖莎,她的眼睛依然是睜開的,她也還在看著我,但眼神已經幹枯。
在這個安靜的冬日午後,我年輕時的女朋友廖莎死在了我的懷裏,我看了看依然不知人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老天爺,然後抱著她的屍體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想對廖莎說些什麼,可我什麼都說不出來,此時此刻,我的喉嚨隻能用來哀嚎。在廖莎死之前,我就知道她對我而言很重要,在她死後,我知道她比我想的還要重要,或許這是因為她是一個永遠不拒絕我的人,即使我惡心,她也不會拒絕我,她仍然把她的溫情潑灑在我身上,我是一個被她寵壞了的人。
廖莎的死讓我的時間變得白茫茫一片,也讓我有了很多變化。我變得極安靜,安靜得需要把書房的窗戶也用水泥封死。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陪客人去酒店的雪茄房抽雪茄,此前我對雪茄的認識就是由一堆爛樹葉卷成的能冒煙的煙,這一次也許是因為心情有異,抽起雪茄來讓我找到了某種尋找已久的感覺。
雪茄這個東西很通人性,太潮濕則點不燃,太幹燥則變成了燒火棍,所以必須好生養著,像養自己一樣養著。等抽習慣了雪茄再去抽卷煙時,則立刻明白了雪茄的純粹以及卷煙裏麵到底加了多少七七八八的香精之類的化學物品,相比起來,卷煙簡直成了一種差不多類似於方便麵性質的東西。
有天晚上我在客廳裏抽了根雪茄,那股味道竟然三天不散,惹得小樹一回家就直奔臥室,連吃飯都不出來。我幹脆把自家那個從來沒在裏麵看過書的書房改造成了雪茄房,買了保濕雪茄櫃,在木地板上鋪了紅地毯,牆壁上貼滿了絲絨的牆布。晚上到家後,坐在這個封閉的房間裏抽起雪茄,抽得煙霧繚繞看著時間慢慢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