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雲和1998年情人節那天範昭趕來和我約會時的很像,特別薄,薄得像撕碎了的棉絮一樣飄在天空中,總是讓我想到遙遠的過去。範昭曾告訴我說,這種雲叫“卷雲”,一般分布在七千米左右的高空,因為薄和高,所以它們的宿命就是被風吹散下落不明。
範昭說,下午她和老公去高橋大市場購物,她老公突然說:“哇,那個女人臉上的疤痕好誇張呀。”範昭循聲望了過去,看見一個女人臉上有道從左臉一直延伸到右臉的刀疤。
範昭雖然沒見過露露,但她心髒狂跳地意識到了這個女人可能正是露露。範昭找借口支開老公,然後遠遠地跟蹤這個女人,最後看見這個女人走進了高橋大市場旁邊著名的“雞婆店”六毛妮,由此範昭確定了這個女人就是露露。
向我描述完基本情況後,仿佛是擔心我不會理她似的,範昭以討債的口氣衝我大叫:“李小蠻,我跟你說,這件事情你必須解決。”這種口氣讓我相當反感,已經很久沒人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了。我壓製住自己的情緒,對範昭說了句“稍等”,然後告訴小樹今晚的晚餐可能要推遲一下。小樹搖頭晃腦地說:“無所謂,反正我的肚子也不餓。”得到小樹的首肯之後,我用手刮了刮小樹的鼻子,然後走進了書房。
關上書房門後,我說:“我們不是早就討論清楚了嗎,即便露露報案,那也是我去坐牢,跟你沒關係,事情怎麼查都查不到你身上去,你不會因為包庇罪坐牢的。”範昭說:“如果查到了你的身上就有可能順著查到我的身上,我跟你說,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凡是有可能發生的事情最後都會一一發生,隻要我有可能會坐牢,那我最後就肯定會去坐牢,你別想糊弄我。”
我說:“原來你是擔心我出了事以後把你供出來,對吧?”範昭說:“對,就是這麼回事。”我如釋重負:“你大可以放心,我是不會把你供出來的。”範昭說:“你沒辦法讓我確信你不會把我供出來,以前我們在一起我當然不擔心你把我供出來,但現在我們是兩個沒關係的陌生人。”
我明白範昭在擔心什麼了,站在我的立場,我覺得她有些不可理喻:“範昭,我覺得你犯不著像懷疑你的領導你的同事你的鄰居一樣懷疑我。”範昭冷笑著說:“這些年的生活經驗告訴我沒有不可懷疑的人,連老公都可以懷疑,何況是你。”範昭的這句話很正確,按常理來說,世事確實如此,除開自己靠得住,其他人都靠不住,所以範昭理所當然可以懷疑我這個隻在年輕時和她有過一段情的人。
我說:“好吧,我死了你就徹底安全了,難不成你想我死?”範昭說:“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說:“你是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清楚,但你很擔心我撒手不管這件事,對吧?”範昭說:“隨你怎麼說,但是你必須要解決這件事。”
我說:“你覺得要怎樣才能解決這個問題?”範昭說:“我不知道。”我說:“收買露露?”範昭說:“收買能收買多久啊?”我沉吟一陣,然後試探著問了範昭一句:“你是想露露帶著我的秘密永遠消失?”範昭含蓄地說:“誰讓你當初沒有殺她呢,所以你總要想出一個解決的辦法才好。”我說:“範昭,我不能因為露露有可能把我的事情捅出來而去讓她永遠消失,我不能這麼做。”
當初自首後,我確實有找到露露然後殺了她的想法,可當我自己有過瀕死體驗後,我就完全失去了殺掉露露的想法。這些年來,我不是沒有擔心過露露,我不是沒做過噩夢,但我把這些視為老天爺對我的懲罰和提醒,所以我坦然接受了。我告訴範昭:“即使找到了露露,我也不會殺她,我寧願坐以待斃。”
範昭在電話裏哭了起來:“今天看到露露以後,我心裏慌張得不得了,一下子想起了過去的事情。我很害怕自己要去坐牢,我擔心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生活就這麼被毀掉,我買了房買了車,我有一個好工作,我一定要和老公一起看著我們的兒子慢慢長大。李小蠻,我付出了那麼多,為什麼到頭來我卻還要生活在你帶來的恐懼中?我不想恐懼一輩子,你說過有你在,我就會很安全,你也答應過我要為我飛蛾撲火,現在我需要你,你過不過來?”範昭的話打動了我,她的確為我付出了許多,而且她什麼都沒得到,到頭來她確實還在因為那些為我而做的事情生活在恐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