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琦再次見到紫芝時,是在幾日後的一個風輕雲淡的午後。已經過了荷花盛放的時節,但太液池中的荷葉依舊青翠,依稀能看到一個個大大小小的蓮蓬,隨風搖擺著,帶著些自由而率性的味道。
一襲最普通的淺綠色宮裝,並不算十分顯眼,李琦卻一眼便將她認了出來。在一棵枝繁葉茂的合歡樹下,紫芝提著一個小竹籃,拾起一朵朵完整的合歡花。秋風拂過,幾朵合歡搖曳而落,落在她飛揚的裙裾上。映著太液池瀲灩的波光,她纖瘦的背影是如此溫柔凝重,宛如一隻剛剛破繭而出的蝶。
李琦在紫芝身後凝視良久,她才有所發覺。轉過身來,隻見李琦雙目含笑,問她道:“你喜歡合歡花?”
她也不禁笑道:“的確喜歡,不過這個是給公主的。下個月鹹宜公主大婚,我們公主想準備一份別致的賀禮,所以命我來尋些合歡花。這個季節合歡大都已經落了,隻有這一棵還開著,用這裏的花兒,也是取一個好兆頭。”
也不知為什麼,一見到李琦,紫芝就覺得心中有些慌亂,仿佛連心跳都驟然停下來了一般。然而,這慌亂中又帶著更多的驚喜,一瞬間,似乎連陽光也變得明媚了許多,那池中的漣漪也變得更加柔和。說完這些話,紫芝才想起自己還不曾向他行禮,一時有些窘迫,不知該如何是好。自入宮以來,她處處小心,這第一次失禮於人,竟是在他麵前。
紫芝身量尚小,即使是低垂下的枝條也難以夠得到。李琦要比她高許多,隨手折了幾枝放在她的竹籃中,不著痕跡地化解了她的尷尬,“合歡寓意夫妻恩愛、婚姻美滿,靈曦的主意確實不錯。而且,這個時節合歡花也難得,比其他人隨便送些首飾、玩物要好很多。”
“‘磁石引長針,陽燧下炎煙。宮商聲相和,心同自相親。我情與子合,亦如影追身。’這便是‘合歡’了。”紫芝含笑道,“或許天下所有女子都有這樣的願望吧,隻是真正實現的並不多。不過,像鹹宜公主這樣容顏美麗又身份尊貴的女子,定是能如願的。”
從前隻當紫芝是不解世事的小宮女,如今聽她從容地說出這些,李琦不免有些驚訝,問道:“你讀過書?”
紫芝點頭道:“從前在家中隨爹爹讀過一些,不過進宮後,就再難有讀書的機會了。”
李琦倒是很感興趣,又追問道,“都讀過些什麼?”
“隻是學著讀些詩罷了。”紫芝略低了低頭,有些赧然道,“爹爹素來喜歡詩,閑來無事時便教了我一些。隻是那時候太小,入宮後又長久不讀,如今也都快忘了。”
“這也很難得了。”李琦溫然道,“我那裏倒是有不少書,你若是喜歡,我派人給你送幾本過來。”
“多謝殿下了。”紫芝麵露喜色,又看了看竹籃中枝枝盛放的合歡,第一次抬起頭來直視麵前溫雅的少年,莞爾一笑道,“也謝謝殿下,幫我折的花。”
晚上,果然有一個延慶殿的內侍來找紫芝,說是盛王殿下命他來送幾卷書。紫芝打開送來的包袱,隻見裏麵是一卷《詩經》、一卷《魏武帝集》和一卷《王子安集》。打開書頁,一張詩箋蹁躚而落。紫芝拾起一看,隻見詩箋的邊緣點綴著金粉繪成的合歡,上麵的兩行字剛勁如鐵畫銀鉤: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紫芝抬頭望了望天上的明月,不禁展顏一笑,一天的勞碌與疲憊也就這樣煙消雲散了。送書的內侍又道:“殿下還說,如果姑娘有什麼話,也請寫在紙上,我這就幫姑娘帶給殿下。”
紫芝聽罷,忙去房中找紙筆,又到庭中折了一枝新開的玉簪花附在紙上,才下筆寫道: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內侍拿著信箋走後,紫芝依然站在外麵,想吹一吹清冷的夜風,好讓她燃燒著的麵頰能夠冷卻下來。這是她第一次寫這樣的詩句送給別人,而那人,又是一個如此清雅的俊秀少年。李琦送來的詩箋被她小心地收在懷中,卻又忍不住拿出來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坐在門外的石階上,借著清朗的月光和簷下的宮燈,打開李琦送來的書看了起來。自從入宮以來,她還是第一次擁有這樣溫馨靜謐的時光,沒有任何人來打擾。喜歡他,手中捧著他的書,仿佛那上麵還殘留著他手指的溫度。懷中收著他的詩箋,墨跡才剛剛幹透,就這樣緊緊地貼在她心的位置上,感受著她每一次因喜悅而變得慌亂的心跳。書上的每一個字都讓她想起他,想起他迎麵走來時的明亮笑顏,想起他喚她名字時的溫柔聲音,想起他為她折下的一朵朵合歡花。
“紫芝,找了你好久,原來躲在這兒。”
聽到有人喚自己,紫芝忙站起來,回頭望去,打斷她思緒的是同住一室的宮女落桑。太華公主住在延慶殿時,落桑就跟在身邊服侍,如今紫芝初到翠微宮,免不了事事受她的差遣。見落桑麵色不善,紫芝忙賠笑道:“姐姐可有什麼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