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在盛怒之中失去控製,結果就……嘿嘿嘿。所以她沒辦法來找我們了,也沒辦法告訴我們她在哪兒。你說對不對?”
她說完了,然後就等著百合的反應。但事情完全不象是她預想的那樣,百合沒有跳起來跟她打鬧,也沒有開口跟她抬杠。她隻是坐在那裏,眼睛瞪得很大,直勾勾地看著前方。仿佛被什麼東西震撼了一樣,半天回不過神來。
茉莉握著裝麵包的袋子,慢慢把手指收攏。她的手指如此美麗,在陽光下顯出一種水靈靈的白皙。
百合,我有活著的目的,我從6歲開始就找到我生存的目的了,這點我跟你不一樣。
吹牛,聽你吹牛。6歲的孩子懂什麼?
本來是不懂的,但發生了那件事情之後,我就懂了。
是嗎?那,懂什麼了?
我活著是為了贖罪。自己的罪過,還有別人的罪過。
你以為你是修女嗎?哈哈哈。
別笑,百合,這並不可笑。我不是想當修女去傳播神的旨意,而是想用我自己的力量去幫助很多很多的人。
你到底想當什麼?
心理學醫生。我認為這和修女所做的工作很像,都是在拯救靈魂,讓人們從罪孽和黑暗中走出來。而且我相信,拯救別人的時候,我們自己也會得救,我們的罪孽將被洗清。
我不是有意取笑你,茉莉。我隻是覺得像我們這種沒前途也沒有現在的女孩子是不配談什麼贖罪和信仰的。我們或許根本無法擁有救助別人靈魂的能力,更別提拯救自己了。贖罪……贖罪是什麼?從生下來開始,我們就不可避免地背負著罪孽。到什麼時候,用什麼方法,才能贖清我們的罪?除非到我們死的那一天。
是啊,你說得對。百合。隻有到我們死的那一天。可是,不管可能不可能,我們總要盡力試試看,不是嗎。
“百合?你怎麼了?”她伸出手,在百合麵前晃了晃。直到此刻,百合才好像終於從自己的世界裏掙脫出來,跳起來拿著鉛筆盒朝她背上砸過來。
“你還給我胡說八道。都是你害的,剛才我一下子想到最糟糕的地方去了!”
“開個玩笑,開個玩笑而已!”
百合帶著幾分餘怒放下鉛筆盒,轉頭朝窗外看。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透過窗戶照進來。秋季的陽光總是這樣,清爽而明亮,帶著幾分懶散閑適。
那天,仿佛就是這樣的陽光,或許更加強烈一些。她端坐在沒有陰影的地方,輪廓被陽光照得有些模糊。那微笑在她臉上顯得令人捉摸不定,象是憂傷,又象是快樂。
你說得對,百合。隻有到我們死的那一天,我們才能解脫。
不會的,不可能的。茉莉不會真的去死。茉莉不會真的有事。
第四天?下午 —凝望黑暗深處—
那個時候我對夜晚總是有一點敬畏。那個時候我以為這個世界到了夜晚就會完全變樣,所以當我站在夜色中,凝視我們白天玩耍的那條小巷時,我有一種想要順著那條路朝遠方跑去的衝動。我總覺得,夜晚中這條路會通往不同的方向,也許順著這條路走下去,我會找到一個充滿了新奇和刺激的異次元世界。
我記得那天天氣很熱。大人們聚在一起談論著什麼,我聽不清楚,也聽不懂。隻是隱隱約約感覺到似乎跟“誘拐”,“安全”之類的問題有關係。我問媽媽幾點了,她一邊跟一個女人說話一邊看看手表,告訴我是晚上10點鍾,還說如果我困了,那就自己先回去睡覺。
我說我不困。那是我記憶中第一次那麼晚我還在外麵。我想這可能是爸爸媽媽給我的一點補償,因為今天下午我在家裏把拖欠了一個星期的作業差不多都完成了。
其它孩子不知道是在家裏做功課,還是已經睡了,我把所有能看到的地方都找過了,沒找到任何一個跟我年齡相仿的人。我那個時候隻想找一個人來陪我玩,不一定是我認識的孩子,我不認識的孩子也可以。
所以我一直朝那條小巷裏望著。街燈投下白色的光,把一切都照得有點陰慘。蚊子和飛蛾,還有其它的一些不知名的小蟲在燈光下來來回回的穿梭,偶爾有那麼一個兩個比較笨的,直接撞到了燈泡上,發出“啪啪”的聲音。
寶就這麼毫無預兆地出現在那條黑暗的小巷裏。我一開始沒有認出他來,心想可能是我看錯了。因為當時他在哭,自從我認識他以來,我從未見過他哭泣的樣子。
他走得很慢,我回過神來朝他跑過去,到他身邊的時候他才不過走了十步不到。我注意到他腿上有很多傷口,象是摔倒過。他手腕上也有傷,不知道是怎麼弄上去的。
他像是已經哭過很長時間了,眼裏沒有淚水,隻是不斷抽噎。我叫他的名字,他像是沒聽見一樣,從我身邊擦過繼續向前走。直到我媽媽跑過來,問他怎麼了?他才放下揉眼睛的手,說他迷路了。
媽媽說這是怎麼搞的,怎麼會迷路了?看你弄得滿身都是泥土。不過還好你回來了,趕緊回家去吧,你爸媽該等急了。
她說得那麼流暢,那麼快速,我懷疑她這些話到底有沒有經過大腦?或許她隻是想趕緊表示完她的關懷,然後繼續剛才被打斷的話題。或許她根本沒看清楚寶現在的狀態。
我把寶送回他的家。一路上他什麼都沒說,他不再揉眼睛,隻是偶爾還是抽泣兩聲。我本能地感覺到他肯定是遇到什麼事了,而且一定是我所無法理解的事情。也許他真找到了那個新奇又充滿了刺激的國家?那可太讓人羨慕了,可他為什麼又要哭呢?
想到這裏,我不由自主地朝他看了一眼。
他低著頭看地麵,好像生怕摔倒一樣,小心翼翼地走著。感覺到我朝他投去的目光,他抬起頭來看我。然後,他輕輕地笑了笑。
我沒想到這個時候他怎麼會笑。他不是很難過嗎?他不是一直在哭嗎?
街燈的光離我們有點遠了,他的臉被隱藏在暗影中。我看不清楚他表情的細節,隻能隱隱約約看到他揚起的嘴角,和那似乎在發光的眼睛。
我是經常看到他笑的,但我從未看到他這副笑容。他身上好像有什麼無形的東西被扭曲了,扭曲成一種令人驚恐的形狀。我雖然看不到被扭曲的是什麼,但我能感覺到那強烈的不正常感。
那是第一次,我把他,這個與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跟“可怕”這個詞聯係到一起。
到他家之後,他媽媽給我們開了門。她像是剛回來,衣服都沒換。看到阿寶她竟然很驚訝,顯然她不知道寶迷路了,還以為他在自己的房間裏睡覺。我沒看到他的爸爸在哪兒,搞不好還沒有回來。
她問寶到底發生什麼了?
寶回答她說下午他一個人在家,寫完作業沒有事情幹。本來隻是想在附近玩玩,結果無意間發現一隻白色的小貓,他追它跑過很多條街。等他醒悟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迷路了。他有點慌神,沒敢跟路上的人打聽回家的路。結果就這麼自己一個人走回來了。身上的傷有些是追貓的時候弄的,有些是回家的時候在路上摔的。
他說完之後他媽媽很生氣地說了他幾句,或許是因為我在場,她不好意思說得太嚴厲。我隱約覺得這件事情不太對勁,寶不是那種孩子,他不是我,他從來沒有寫完作業之後一個人跑出去玩的事情。他總是一個人乖乖地在家裏呆著,然後打電話看看有沒有人願意到他家來玩。
但我沒把我這種想法說給他媽媽聽。
我走的時候他媽媽謝了我幾句。但寶自始至終背對著我。這一晚上,他沒有跟我單獨說一句話。
畢竟是秋天了,風變得有點涼。地上偶爾也能找到一兩片枯黃的葉子。
燕坐在地上,用力伸直雙腿。四周的草都已經長到快齊腰高了,這樣坐著,根本看不到草對麵有什麼。下午的陽光照耀著整座山坡,到處都飄散著植物的清香。山下麵就是一條高速公路,來往車輛不算多,偶爾能聽到他們按喇叭的聲音。
燕看了看表,下午四點鍾。離開課還早。
關於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寶自始至終都是那套說法,追著一隻小白貓一直跑到迷路。如果我再繼續打探,他就會改變話題。現在仔細想想,似乎所有的改變都是從那天晚上開始的。從那天開始,連續兩三天,他的舉止和態度都明顯變得古怪,象是受了驚嚇一樣,一旦有人靠近他,他就會跳起來大叫。我問他是怎麼搞的,他卻說是因為他那天出去玩的時候忘記鎖門,結果有人進了他家,拿走了幾樣東西。他媽媽發現這一點之後就狠狠打罵了他一頓,以至於他一直心有餘悸。
兩三天之後,他開始漸漸變得正常。但並不是自然而然地,而是他刻意地去糾正,克製那種突如其來的驚叫。然後,很快地,他變得跟之前沒有什麼兩樣。別人,包括他的爸媽在內,也就都以為事情過去了。
直到現在,我仍然搞不明白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到底有沒有撒謊?我無法想象一個9歲的孩子身上最多能發生什麼?我也無法想象一個9歲的孩子竟然會這麼冷靜地編造謊話,掩飾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再說他為什麼要掩飾?為什麼他不告訴家長,甚至也不告訴我?
這一切我都無法找到答案。
也就從那一天開始,我開始覺得他無法理解。他所做的很多事情,他那種突如其來的恐懼感,還有……他對待茉莉的態度,我都不明白。
燕從口袋裏那出那粉紅色的小本子。裏麵密密麻麻的寫滿了電話號碼,都是用彩色水筆寫的,字很小,也很圓。頁角偶爾還有手繪的卡通形象,顯得分外可愛。
這是茉莉的通訊錄,我好幾次在茉莉手裏看到它。可是昨天我見到它的時候,它可是在寶的書包裏。我真想知道,它怎麼會跑到寶手裏去的?茉莉給他的?茉莉把通訊錄給他幹什麼?
我有太多的問題想問寶,可是我知道,就算我纏他三天三夜,他也絕對不會告訴我的。
燕兩手抱著後腦勺,仰天躺下去。堅實的泥土地磕疼了他的手背。他想起16歲那年,他們兩個一起發現這座山的驚喜。也不知道是因為貼近高速公路,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這座山幾乎沒有人來。他們兩個都非常喜歡這山上密密麻麻的樹木和齊腰高的雜草。理所當然地,他們把這裏當成了“秘密基地”,經常跑到這裏來躲避學校。後來認識了茉莉,就把她也帶來了。從那之後,不知不覺地他就變成了被晾在一邊的人。寶總是在茉莉身邊,從白天到深夜,陪著她到處閑晃。
其實那時候我就知道茉莉是喜歡寶的,我根本沒資格加進去搗亂。可是我看到他們兩個在一起,心裏總是覺得十分不舒服。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對女孩有這種感覺。我想這大概就叫做“初戀”。可是我還是不明白,我究竟為什麼偏偏會喜歡上茉莉。我明明知道她是喜歡別人的。僅僅是因為她漂亮嗎?因為她身上那種特殊的氣質?還是因為……寶也喜歡她?
我一直在回避這個推斷,我覺得無論如何這也是不可能的。我怎麼會故意想去跟寶搶。
但是……真的不可能嗎?會不會這才是我心裏真正的想法?
燕下意識地皺起眉頭,像是對自己這種念頭進行駁斥一樣,撇了撇嘴。
算了,別在這裏坐著胡思亂想了。與其幹坐著,還不如再打個電話給茉莉,看她到底回來了沒有?或許她回來之後事情就能從此變好一些。我絕對不會再給他們搗亂了,我會老老實實躲在一旁,看他們享受他們的幸福去。
我保證我一定做到。
燕站起來,拍拍粘在衣服上的泥土和草枝。伸了個懶腰之後,他掏出手機撥了茉莉的號碼。
撥號音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他無意識地按照撥號的節奏吹口哨。
忽然間,一個聲音打斷了他所有的動作。
那是一段不斷重複的電子樂,對他來說這音樂熟悉得不可能再熟悉——是茉莉的鈴。
茉莉就在這兒?怎麼這麼巧。
燕忍不住笑起來,趕緊分開野草,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聲音聽上去好像是從樹林裏傳來的。可能是鈴聲被調成“漸大模式”的緣故,音樂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清晰。茉莉沒有接電話,也沒有切斷電話,簡直就好像根本沒聽到鈴聲一樣。
當燕走進樹林時,他有點愣了。樹林中有一小塊空地,樹葉層層疊疊地在上麵形成一個拱頂,茉莉以前特別喜歡在這裏坐著,她說這裏好像一個綠樹的房子。
可是現在她不在這兒。不管燕往那個方向看,他都看不到茉莉的影子。可是那鈴聲還在反反複複響著,似乎就在燕身旁不遠的地方。
這是怎麼了?沒有人卻有手機鈴聲?到底是我見鬼了,還是……等等。
燕突然蹲下去,整個人幾乎趴到地上,拚命把耳朵貼近他腳旁的一個地洞。
那鈴聲在他聽來變得清晰多了。很明顯,鈴聲的來源就在地洞裏。
這到底是不是茉莉的手機,怎麼會掉到洞裏?老天爺保佑,這可千萬別是一個蛇洞。
燕把手伸進洞口,一路向裏摸索著。這洞不知道是什麼動物挖的,比他想象中要深,也要寬。他的手不斷深入,從手腕一直到手肘,還是摸不到底。最後他不得不把臉貼到地上,才總算是抓到了那個發出聲音的電話。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一樣他本來沒打算看到的東西。
一點鮮紅的泥土。就在他臉前麵不遠的地方,大約有一個指頭那麼大,鮮紅鮮紅的。象是被紅墨水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染過。除了這一小塊之外,附近土地的顏色都沒有異常。可是如果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有些土的幹燥程度好像不太對勁。像是不久之前才被翻過,還有些潮濕,顏色也比較深。
這……這紅色的東西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