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麟這個人我是有印象的。
我上中學時,張天麟回到濟南。那還是一九四九年前,我在正誼中學念書。他跟我父親一起去學校做報告,在一個大操場上。
學生集合,他們在台上做報告。講的什麼我不記得了,但事情我是記得的。當時他是什麼身份我不記得了,但是他和我父親都是留學歸來的正誼中學的校友,所以學校請他們回來做報告。
還有一個,我對他有印象的是,他的夫人叫牛西園,她經常到我們家去。因為張天麟和我父親都在德國,她先前沒有去德國,有什麼事總到我們家來商量,後來就去德國找她丈夫了。
小時候我就有這個印象。
這裏麵他說到一句暗示的話,“張天麟一生待我如親兄弟,如果有什麼尷尬,也一定是有其他小人挑撥,如今時過境遷,說出來也沒有什麼意思了”。
這裏麵有個小故事。我猜測張天麟的夫人對我父親有點好感什麼的,所以牛西園一直和我父親來往,即使到了德國後,依然有信件來往。我父親一生總是遇到這樣的人,可能是有吸引力,所以他覺得有點對不起兄弟,有點愧疚。
張天麟後來是很倒黴的,他那時被打成右派了,患有一種特殊的病,我父親去看望他並送了錢給他。正如父親所說,張天麟不是壞人,對他的感情也非常好。
“隻要我活著,對他的憶念將永遠活在我心裏。”這表明,他們的兄弟情是很深的。
早年,張天麟對我父親是很照顧的,他在瑞士大使館,我父親從瑞士要回來,都是他幫的忙,他們之間的友誼是很深的。
憶念張天麟季羨林我一生尊師重友,愛護弟子。因為天性內向,不善交遊,所以交的朋友不算太多,但卻也不算太少。我自己認為是一個非常重感情的人,幾乎所有的師友都在我的文章中留下了痕跡。
但是稍微了解內情的人都會納悶兒:為什麼我兩個最早的朋友獨付闕如?一個是李長之,一個是張天麟。長之這一筆賬前不久已經還上了,現在隻剩下張天麟了。事必有因。倘若有人要問:為什麼是這樣子呢?說老實話,我自己也有點說不清道不白。在追憶長之的文章中,我碰了下這個問題;但也隻是蜻蜓點水一般一點即過。現在遇到了張天麟,我並沒有變得更聰明,依然糊塗如故。張天麟一生待我如親兄弟,如果有什麼扞格不入之處的話,也決不在他身上。那麼究竟是在誰身上呢?恍兮惚兮,其中有人。現在已時過境遷,說出來也沒有什麼意義了,還是不去說它吧。
張天麟,這不是他本來的名字。他本名張天彪,字虎文。
因為參加了國民黨的革命,借用了他一個堂兄的名字,以作掩護。從此就霸占終生。我於一九二四年在新育小學畢業,覺得自己是一個上不得台盤的人,是一隻癩蛤蟆,不敢妄想吃天鵝肉,大名鼎鼎的一中,我連去報名的勇氣都沒有,隻湊湊合合地去報考了“破正誼”。又因為學習水平確實不低,我錄取的不是一年級,而是一年半級,算是沾了半年的光。同班就有老學生張天彪。他大我四歲,因雙腿有病,休學了四年,跟我成了同班。在班上,他年齡最大,腦袋瓜最靈,大有鶴立雞群之勢。
當時軍閥濫發鈔票,大肆搜刮,名之曰軍用票,是十分不穩定不值錢的紙幣。從山東其他縣分到濟南正誼中學上學的學生,隨身帶的不是軍用票,而是現大洋或中國銀行、交通銀行的鈔票,都是響的硬通貨。正誼是私立中學,靠學生的學費來維持學校的開支。張天彪不知是用了些什麼手法,用軍用票去換取外地學生手中的現大洋或中交鈔票。我當時隻有十三歲,對他這種行動隻覺得有趣,也頗有學習的想法,可是不知道從何處下手,隻好作罷。這種本領伴隨了張天麟一生。
正誼畢業以後,我考入了山東大學附設高中,時間是一九二六年,我十五歲。從此以後,我走上了認真讀書的道路。至於虎文幹了些什麼,我不清楚。可能是到南方什麼地方參加國民黨的革命去了。我們再次在濟南見麵時,大概是在一九二八年末或一九二九年初,反正是在日寇撤離而國民黨軍隊進駐的時候。這時候,他已經當了什麼官,我不清楚,我對這種事情從來不感興趣。但是,我卻微妙地感覺到,他此時已經頗有一些官架子了。
時光一下子就到了一九三○年。我在省立濟南高中畢業後,來到北平,考入清華大學。虎文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到北平來的。他正在北京大學德文係讀書,投在楊丙辰先生麾下。虎文決不是阿諛奉承,做走狗,拍馬屁那樣的人物;但是,他對接近權勢者和長者並取得他們的歡心,似乎有特異功能。他不久就成為楊丙辰先生的紅人。楊先生曾一度回河南故鄉擔任河南大學39的校長,虎文也跟了去,成為他重要的幕僚。楊先生擔任大學校長的時間不長,虎文又跟他回到了北平。回來後,他張羅著幫助什麼人成立了一個中德學會,他在裏麵擔任什麼職務,我不清楚,我一向對這種事情不大熱心。後來,他之所以能到德國去留學,大概走的就是這一條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