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他眼睛又出了毛病,曾赴英國動過手術,亦未好轉,終致失明。hTtp://此事與在越南丟掉兩箱重要圖書不無關係。寅恪先生這若幹年的生活,隻有兩句俗話“屋漏更遭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可以形容於萬一。記述他這時期生活的文字頗多。但是,我覺得,表現得最樸素、最真實、最詳盡的還是其在致傅斯年的許多封信中(見《陳寅恪集·書信集》,三聯書店,二○○一年出版。我在下麵的引文,也都出於此書,隻寫頁數、行數,不再寫書名)。下麵我就根據這一本書,按時間順序,選取一些材料。
p。39左起第4-5行:“不必領中央研究院之薪水。”
p。45左起第5-7行,事同上。
(羨林按:這件事發生在一九三三年。時先生任清華教授兼中央研究院曆史語言研究所第一組主任。)p。52右起第1-2行:“不能到會,不領取川資。”
(羨林按:這件事發生在一九三六年。與前件事一樣,是先生經濟情況比較好的時候。)p。57,1939年,赴英國牛津大學任教,借英庚款會二百英鎊。“如入境許可證寄來,而路仍可通及能上岸,則自必須去,否則即將此借款不用,依舊奉還。”
p。109左起第6行:“兄及第一組諸位先生欲贈款,極感,但弟不敢收,必退回,故請不必寄出。”
以上兩件事,一在一九三九年,一在一九四五年,正是先生極貧困的時候;但是他仍堅決不取不該取之錢,可見先生之耿介。
p。53右起第4行,先生說:“弟好利而不好名。”這是先生的戲言,他名與利是都不好的。在這方麵,寅恪先生是我們的榜樣。
上麵引的《禮記·曲禮上》中的話,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優秀部分,為古今仁人誌士所遵守。但是,最近一個時期以來,由於一些不盡相同的原因,貪汙腐化之風,頗有抬頭之勢。貪汙與腐化,雖名異而實同,都與不同形式的“財”有關。二者互為表裏,互為因果,最後又必同歸於盡,這已經是社會上常見的現象。寅恪先生,一介書生,清廉自持,不該取之財,一文不取。他是我們學術界以及其他各界的一麵明鏡。
備課我一生是教書匠,同別的教書匠一樣,認為教書備課是天經地義。寅恪先生也是一生教書,但是,對於他的備課,我卻在潛意識中有一種想法:他用不著備課。他十幾歲時就已遍通經史。其後在許多國家留學,專治不古不今,不中不西之學,具體地講,就是魏晉南北朝以及隋唐史和佛典翻譯問題等等。
有的課程,他已經講過許多遍。像這樣子,他還需要備什麼課呢?然而,事實卻不是這樣子,他對備課依然異常認真。我列舉幾點資料。
p。28中“陳君學問確是可靠,且時時努力求進,非其他國學教員之身(?)以多教鍾點而絕無新發明者同也”。
p。39左起第3行:“且一年以來,為清華預備功課幾全費去時間精力。”
p。50右起3-4行:“在他人,一回來即可上課,弟則非休息及預備功課數日不能上課。”
p。51左起第3行:“弟雖可於一星期內往返,但事實上因身體疲勞及預備功課之故,非請假兩星期不可。”
p。206中:“因弟在此所授課有‘佛經翻譯’一課,若無大藏則征引無從矣。”
(羨林按:三十年代初,我在清華旁聽先生的課聽的就是這一門“佛經翻譯文學”。上麵這一段話是在一九三八年寫的,中間大概已經講過數次;然而他仍然耿耿於沒有《大藏經》,無從征引。僅這一個小例子就足以證明先生備課之認真,對學生之負責。)根據我個人的經驗,雖然有現成的講義,但上課前仍然必須準備,其目的在於再一次熟悉講義的內容,使自己的講授思路條理化,講來容易生動而有係統。但是,寅恪先生卻有更高的要求。上麵引的資料中有“新發明”這樣的字樣,意思就是,在同一門課兩次或多次講授期間,至少要隔上一兩年或者更長的時間,在這期間,可能有新材料出現,新觀點產生,這一些都必須反映在講授中,任何課程都沒有萬古常新的教條。當年我在德國哥廷根大學讀書時,常聽到老學生講教授的笑話。一位教授夫人對人發牢騷說:“我丈夫教書,從前聽者滿堂盈室。但是,到了今天,講義一個字沒有改,聽者卻門可羅雀。”言下忿忿不平,大歎人心之不古。這位教授夫人的重點是“講義一個字沒有改”,她哪裏知道,這正是致命之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