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親年輕的時候很愛看電影,可惜“文革”十年,根本沒有什麼電影可看。在我小的時候我記得母親比較欣賞的片子有:朝鮮電影《賣花姑娘》,後來還有一部節奏比較歡快點的《摘蘋果的時候》。在70年代中後期,北京開始有了黑白電視,那時一台九英寸黑白電視是家裏最奢侈也是最昂貴的家用電器。我父母兩個知識分子,手頭並不寬裕,想買一台電視又覺太貴,那時一塊錢能買很多東西,上百元的電視對普通家庭來說實在是個天文數字,於是,我母親決定請朋友幫忙“攢”一台。
我母親所在的單位,是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隨便到街上去打瓶醬油,碰到的人你都可以同他談“顯像管”和“高頻頭”。有一段時間,我家充滿了一股鬆香和電烙鐵的味兒,牆上掛有一張繪製精美的電路圖。我從小就懂得把那些二極管和三極管以及用銅絲繞成的大小線圈按照電路圖焊在一起,顯像管上就會跳出扭動的人影來。
那一年,我6歲,妹妹4歲,我和妹妹身上穿的新裙子是媽媽親手縫製的。兩個女孩從小到大,媽媽不知為我們縫了多少件衣服。
這是我18歲考上大學時,全家人的合影,弟弟那時隻有8歲。
我父親——一位內科醫生,在組裝電視的熱潮中也被感染成了一位電子愛好者,到現在還喜歡在家中拉起蛛網一般的聯線,給家中的眾多的家用電器布置起一塊布局合理、使用方便的綜合電路板。我家當時那台“組裝電視”是十二英寸的,居然比市麵上出售的普通九英寸電視還要大好幾英寸,這太讓人興奮了。我清楚地記得那台電視是用三合板做的機殼,釘住三合板的釘子凸現在外麵,顯得有點難看,我父親就到商店買來一罐油漆,用小刷子蘸著在電視機的木殼上精心塗抹,後來這台組裝電視就不單單是電視了,還有了一點點藝術品的味道,那巧克力色的機殼和散發出來的淡淡油漆味兒,始終留在我記憶裏,揮之不去。
組裝出來的電視性能不穩定,經常發生“行扭”的毛病,有時一個筆直的人站在屏幕中央,在我家電視裏卻“滋扭滋扭”跳著搖擺舞。那時電視隻有一個台,我們經常從“你好”看到“再見”,樂此不疲,覺得電視節目真是好看。
隨著時代的變遷,現在我家已有了三台不同時期的彩電,再加上原來那幾台黑白的,真可以算得上是一座“電視博物館”。三台大小不一尺寸不同的彩色電視機在客廳裏一字排開,我母親手拿遙控器劈裏啪啦跳著調台,卻似乎怎麼也找不到可心的頻道了。
第26節 書這種東西
我有個熟人買了整整一架子書,遮天蔽日,幾乎占了大半個屋子,而且全都是精裝書,平裝的書他一律不要。我覺得很怪,就去問他:“平裝的也有不少好書呢,你怎麼——”
他回答我說:“你以為我真有工夫讀這些書呢?這些書買來不過是些擺設,充充門麵罷了,透著咱也有文化。”書就成了這樣一種裝腔作勢的東西。後來我還聽說有整櫃子的書隨書櫃出售的,這樣就省得房間的主人一本本上書店去挑了。我認為書像其他私人物品一樣,不宜展覽給別人看。圖書的擁有量並不是學問的見證。好書都要藏起來看的,沒誰敲鑼打鼓招集起一幫人來,然後再開始讀書。那是請客吃飯不是讀書愛書。總喜歡熱熱鬧鬧的人是沒心情一個人坐下來品一本書的。讀書的心境與品茶頗為類似,是屬於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一本好書從書店裏買了來,放在擦得幹幹淨淨的案頭上,總好像在勾人心頭的癢癢肉。即使當時沒有時間細讀,也總想先忙中偷閑翻上兩頁,看他個隻言片語。好小說斷章取義從中間看兩眼也能看得進去,這就是語言本身的魅力。而那些立意很好、語言卻幹巴巴的小說,冷不丁從哪兒一讀感覺就很難受。有人寫小說純粹是在寫“新聞報告”。這類書並不是因為多麼深刻而使人看不進去,隻是因為它太難看了。一個要演技沒演技、要長相沒長相的醜女在台上扭來扭去,觀眾當然有權唾棄她。讀書也是這樣,寫得太差的書,幹脆一眼也不要看,省得汙染眼睛。
要找那些和自己精神上能夠相通的書去讀,讀的時候才能體會精神上類似於飛翔的感覺。隻有書才能帶我們到達平常到不了的地方,平俗的書讀來隻是自添煩惱。我身邊很有幾本像夥伴那樣關係親密的書,每天一睜眼我要看到它們,這些書並不是裝潢頂頂漂亮的書,也都不是精裝版,我不看重那些,我喜歡一本書是愛屋及烏的。讀書是在與人格上令你欽佩的人交談,讀書是最自由的一種會話,沒誰能鑽到你內心去,隻有書籍能夠做到。
那些買來書裝飾牆壁的人家,是很難明白書的妙處的。書裏的話印在紙上,並不像電腦裏的信息那樣過眼煙雲。書是值得反複體味、細細追究、一句一句掰開了揉碎了看的。小說更是話裏有話、音裏有音的東西,並不是隻看故事,單純看故事的讀者可以去看電視連續劇。
在我個人看來,一個人藏書不宜過多、過雜,這就好像交友,泛泛的皮毛之交,這種朋友不如不交。書太多、太雜、太新、太昂貴,反倒成了一個人精神上的負擔而不是財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