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長發飄過撒哈拉(2)(1 / 3)

我們可以想像作者在拍“跑步”那段戲的時候,突然有個又唱又跳的歌舞班子“闖入”,現場的工作人員原本試圖“驅趕”他們,但作者靈機一動,不僅不趕他們,反請他們“插入”畫麵,使電影更貼近我們眼睛所看到的“真實”。

情緒的變化使電影有了張弛感。男演員剛在街上沾染上一身歡樂,回到家中就被一通電話潑了一盆冷水:兒子的校長用頗為嚴肅的語調叫他到學校來一趟,“現在?”他問。“對,就現在。”校長的語氣是肯定的。原來,學校科學實驗室的一塊化石不見了。兒子被人告發,可能拿了那塊化石。

電影看到這裏,我以為《兒子的房間》會纏進一段令人厭煩的家庭糾紛裏,什麼“兒子叛逆”啦,“夫妻不和”啦,我對這類流水賬式的現實主義一向是沒好臉色的,寫小說時總是避之惟恐不及。在我的小說(如《有毒的婚姻》)中,我們生活的城市已見不到“現實”的影子,我所書寫的城市被評論家稱之為“獨特的魔幻城市”,因為對“現實主義”的厭惡,我必須在現實之上開拓出另外一層空間來,使我小說中的人物與空間自成體係,從而使“趙凝小說”就像這位意大利導演南尼?莫瑞蒂一樣,作品帶有鮮明的“個人標簽”。

但在這部電影裏,我錯誤地估計了故事的走向。故事並沒有陷入庸常的家庭糾紛之中,而是展現了一幅溫暖、和諧的家庭生活畫卷:一家四口,兒子、女兒都很可愛,丈夫是心理醫生,妻子是圖書出版商,生活穩定舒適,沒有代溝隔膜。如果要不是後來兒子出海潛水出事,電影給我們展現的家庭生活簡直堪稱“樣板”,令人向往。

在電影《兒子的房間》裏,“心理戲”占了很大的戲份。那些敲敲門就進來的病人,在身體進來的同時,也攜帶著千奇百怪的“念頭”進入父親的房間,那些難以遏製的怪想法,他每天都得麵對。

“我還是想自殺。”

冷不丁地,一個病人嘴裏就會冒出這樣一句。

另一個病人則喜歡敘述一條船,“我上了一條船,船上到處都是屍體……”

我眼前立刻出現了那艘外表漆得極漂亮的紅色大船——漂亮的外表裏往往隱藏著什麼陰暗的東西。電影中那些病人的敘述,猶如一段段日常生活的“橫截麵”,又如鏡子,讓觀者窺見其內心。這在小說中很容易做到,而在電影中,要想展現大段的心理獨白,往往費勁而又別扭。

兒子與父親跑步的鏡頭,在電影中反複出現。

我喜歡那些富有層次的、反複出現的跑步鏡頭。特別是在電影中的那個兒子出事之後,父親的自責心理使他不斷地想到“假如那天我不去病人家裏……”每次出現這種“假如”,電影裏就會出現父親和兒子一起跑步的鏡頭,那個17歲少年身上總是穿著一件鮮紅的運動衫,就像那艘紅色的船,在銀幕上那樣耀眼。

但是,這“耀眼”的感覺隻不過是一種幻覺,紅色運動衫回到了男孩的衣櫃,它是那麼安靜地呆著,沒有人來穿它。母親打開衣櫃,拉出紅色運動衫的一角,輕輕摸著,然後,無聲地慟哭。

“在您這兒,我感到自己還活著。在您這兒,我終於可以哭了……”

這是父親的一個病人在影片的前半段對父親說的話,而在孩子出事之後,父親在聽一個病人說話的時候,病人提到“孩子”兩個字,作為心理醫生的父親,突然用手捂著臉,哭了起來。

如果不是“作者電影”,我想任何導演不會同意這樣的安排:

父親在極度悲傷的時候,竟然去了熱熱鬧鬧的遊樂場。

他坐在那個上下翻騰的“車”裏,整個臉都綠了。他的傷痛不是“說”出來的,而是“演”出來的。“遊樂場”這場戲是全劇的點睛之筆,一個傷心的、失魂落魄的男人,被周圍人造的歡樂包圍著,強烈的氛圍對比使看的人和身臨其境的人都快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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