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兩個女人終於相信戚子紹是個獵人,一個真正的獵人了。車愈往秦嶺的深處去,景色愈好,山有開有合,雲忽聚忽散,兩個女人興奮不已,後悔著從來沒有進過深山,這般好的去處,住十天八天也不想回城了。戚子紹說那就不回去了,咱們就住在山裏,到時候咱們六個人……,胖子說,四個人怎麼成了六個人?戚子紹說,那還有孩子呀!胖子說:“想了個美!”車從一個隧道裏穿過去,一陣黑暗,隧洞外是一個小的山村。
山村河的這邊有幾戶人家,河的那邊有幾戶人家,河這邊的人家除了路邊高高地架著皮管子接引了山泉裏的水,為過往車輛衝洗外,又都開著飯館,洞開的土窗外掛著醬黑色的臘肉,幹蕨菜和醬條串成的鹵汁豆腐幹,賣飯的男人或女人就蹴在門口的石頭上。剛才車到的時候,一個肥胖的女人從廁所裏出來,站在公路中間,一邊係褲帶一邊乍了一下腿,車就地停了。肥胖女人趴住車窗往裏一看,就樂了。
“是戚處長呀,不擋車你還不停哩?又來打崖雞子啊!”“打崖雞子!”“守著鳳凰還要崖雞子呀?”“鳳凰隻能看不能吃麼!是漂亮吧?”“漂亮得像是狐狸變的。”夏清低聲說了“你是豬托生的!”下了車和胖子看這看那,看啥都稀奇。戚子紹覺得很得意,提醒著山裏路不平,走路腳要抬高點,繼續和肥胖女人搭訕:“近來打獵的多不多?”“來得少了,你不知道吧,山頂上有了狗熊啦!都怕啦!”“狗熊有啥怕的,以前又不是沒出現過狗熊?!”“這狗熊可是成了精了!上一個月來了個打獵的,也是開著輛小車來的,遇著了狗熊,狗熊一巴掌把半個屁股挖去了,人昏迷不醒地抬了下來,醒來說狗熊會說人話哩!”
“人會學著野物的聲叫,哪裏會有野物學人的話?”“人都能學著野物的聲叫,野物又怎麼不能說人的話?”“他一定是沒打敗狗熊,臉麵上不能下來,胡誆哩。”“反正是風聲傳得緊,來打獵的人少了。”
“那你就看著我怎麼收拾這狗熊了!”
夏清和胖子聽到他們說狗熊,已圍過來聽,聽得麵色都蒼白了,待到戚子紹說他能收拾狗熊,就問:你打過狗熊?戚子紹說當然打過狗熊的,不管是什麼厲害的野物,你隻要摸清它的習性,沒有獵不了的。狗熊麼,也是個笨,它隻會直線撲,你就隻拐著彎兒和它鬥,如果你碰到了一群狗熊,那你就更好打了,你隻需藏在一個地方向它們開槍,一槍或許撂倒一隻,另一隻便順著子彈也衝過來,你姿式不動地一個一個打。再如果你能引誘著一隻向你撲來,一閃身讓它撲下崖畔,後邊的也就一條線的撲下崖畔,你可以直接到崖畔下收獲罷了!
兩個女人眼裏閃動了驚異的光,說道:這太精彩,太有刺激了,咱們不打那些崖雞子了,一定要到山頂去獵狗熊!王老板用油布一直在擦拭著車身,他不願意把車繼續往山頂的路上開。“怎麼能不去呢?”戚子紹說,“咱們不是打過熊嗎?”王老板含糊地點著頭,說要去的話隻能是他和戚子紹去,兩個女人就留在這兒,這兒有吃有住的,又好玩,若去山頂遇見狗熊了,是該打狗熊呀還是顧及她們呀?
“咱是老獵手,還保護不了兩個女人嗎?”兩個女人歡喜跳躍,說:“要去麼,我們一定要去麼!”車重新發動起來,向深山鑽去。兩個小時後,路拐著之字形向秦嶺的主峰爬,兩邊都是大的鬆樹,路麵上不時地出現了鬆鼠,但都是影子般地穿過公路。兩個女人又是大呼小叫,要汽車能停下來,王老板沒有聽使喚,用力扳動著方向盤,因為彎道很大而路麵又窄。突然間汽車油門加大,人似乎都飄起來,車的前麵一隻野兔在拚命地跑,嘎地一聲刹住了,戚子紹首先下去,從路上撿起了一條兔子的尾巴,兔子則泥漿般貼在地上。
到了道班,天就黃昏了。山頂道班是全程公路上最小的一個道班,隻是一幢三間木屋,兩個上了歲數的養路工。兩個女人麻雀一般地喳喳亂叫,說這裏是童話的世界,就在鬆樹林子裏揀蘑菇,采繁星般的小花。夏清說:“我相信這裏有各種各樣動物的,動物都會說著人的話!”胖子噎道:“你相信你也會長翅膀的!”兩個女人鬧起了小小的別扭。
可能是養路工寂寞得太久了,他們應允了客人就歇在這裏,又提供吃的和喝的,但言語不多,尤其兩個城市的女人向他們問這樣那樣的時候,顯得手腳無措。木屋分兩個小房間,原本兩個養路工分住著,現在騰出一間來睡胖子和夏清,而在路的北邊撐了軍用帳篷,隻有戚子紹和王老板去睡了。夏清對睡帳篷感興趣,但帳篷裏畢竟潮濕,保不住夜裏又有什麼野物闖進來,胖子便把木房裏的舊的被褥抱出來,替換了帶來的毛毯。“如果被褥上有虱子,”她說,“讓吸有錢有權人的血去!”
戚子紹換上了一身的獵裝,在林子裏踱過來踱過去,感覺非常地好,後來采著了一朵紅色的七瓣花回到木屋,夏清已燒了一盆水洗臉洗手,戚子紹將花插在她頭上了,說:讓我也洗洗。手伸進盆了,在水裏抓住了一雙嫩手。夏清往出抽,抽不動,拿眼睛看了一下帳篷邊的胖子,不動了,手覺得越來越小。
“要是隻來你一個人多好。”“這不可能。”“為什麼?”“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她並不想讓我見你的,後來想了想,才領我上去……”“你要是沒上來,我也不用她的配件了。”“……”“她真會利用你!”“她也保護我。”“傻姑娘!”“……她也漂亮哩。”“是嗎?我沒感覺。”帳篷邊胖子在嘎嘎地笑,王老板在係帳篷門口的繩子時說了什麼趣話,胖子拿拳頭捶王老板的背,嚷叫:“你壞,你壞!”夏清再次要把手抽出來,戚子紹低下頭去,迅速地吻了一下那根中指,夏清就鹿一樣地跑去了,叫喊著:“打牌,打牌呀!”
帳篷裏的光線已經幽暗,四個人並沒有玩“升級”,戚子紹要教給大家一種撲克算命法。他光是默想了一個念頭算了一次,情緒頗高,胖子問你算的是什麼,他笑而不答,胖子說你不說我也知道,是謀算著夏清吧。戚子紹說:“即便愛夏清,那也是我的權利,這沒什麼錯呀!”夏清已經脖臉彤紅,把撲克撥亂,說:“都胡說,胡說!”戚子紹趁機張狂了,當場挑明他就愛上了夏清,愛上了夏清但能不能離掉現在的老婆,會不會最後娶了夏清,這得看天意了。就以某種牌代表能結婚,以某種牌代表不能結婚,重新洗牌起牌,大家都屏了氣息看翻牌的結果,竟然是代表能結婚的牌首先便翻了出來。戚子紹就說:“夏清,你也是親眼看了,你要等著我!”夏清一時無語,眼睛撲忽撲忽地閃。胖子說:“夏清真老實,你以為他說的真話?”戚子紹說:“信不了我也該信牌呀!”王老板就讓給他的房地產生意算一下,算出來的結果也是好的,王老板就說既然做房地產能成功,你得支持我了。戚子紹沒有回應,卻問:“你覺得夏清怎麼樣?”王老板說:“好麼。”戚子紹問:“怎麼個好?”王老板說:“五官好,身架子也好。”戚子紹說:“夏清有綜合之美!”胖子說:“呀呀,世上還有什麼好詞?可別忘了,這麼好的人是誰給你介紹的?”戚子紹說:“這一句話你說得好,得感謝你,晚飯咱要喝酒,炒熊掌吃!”
當戚子紹從帳篷裏出來,似乎覺得夏清差不多已經是他的人,哼著小調往木屋去,一進門就喊:“晚飯吃什麼呀?”木屋裏煙霧騰騰,鍋灶邊隻看到養路工汗油閃亮的腦袋,他還把麵條往開水鍋裏煮。“沒有炒熊掌嗎?”戚子紹說。“哪兒會有熊掌?”養路工說。“別的野味呢,譬如黃羊,果子狸,崖雞子?”“用菌子做了湯。”“隻有菌子?”這使戚子紹很喪氣。胖子說:“瞧,他的話落實不了吧?”拉了夏清到房間裏去了。戚子紹聽見夏清在房間裏還說了一句:“我就要吃熊掌麼!”故意提高了聲音和養路工說話:“聽說山上又有了狗熊呀?”
“是有吧。”養路工說。“怎麼不打了狗熊吃呢?”“我們都在這山上。”“你們?你是指你和狗熊嗎?”“是吧。”戚子紹進了房間,說兩個養路工是素食主義者,他們常年呆在山上認那些野物都是同類了。“我現在明白了,”他說,“山下邊嚷道狗熊成精了,會說人話,一定是他們傳出來的,為的是不讓別人捕獵。你們沒注意他們的模樣也差不多快要像狗熊了,腰粗屁股圓的,行動遲緩,還不停地吭哧吭哧著。”
戚子紹說沒有道理,夏清卻仍在說:“我偏要你給我熊掌吃!”“我會的,小姐!”“戚處長,這可是你說的,”胖子說,“吃不到熊掌我們就不走啦!”吃過麵條,兩個女人就在房間的炕上歇下了,她們光著腳,披散了頭發,脫去了外套而緊窄的內衣使身體該瘦的地方都瘦下去,該胖的地方都胖起來。戚子紹和王老板在房裏讚美了一通女人形體的藝術,對麵房間裏的養路工就起了鼾聲,屋外十分地安靜,偶爾有車輛呼嘯地從公路上駛下山去,聽到的就是鬆塔落地的聲音。說好的今晚上都不要睡,直聊到天亮,兩個女人卻很快就顯出倦容。慵懶的姿態是特別惹人愛憐的,戚子紹滿嘴的口水,言語開始放蕩,王老板就說他是困了,打了哈欠去了帳篷。王老板一走,兩個女人就並排靠在炕頭上和戚子紹說話,越說身子越往下溜,後來就躺下去,而且胖子的眼睛也合上了。戚子紹真想胖子是睡著了,他就敢去和夏清接近一番,但胖子偏是躺在炕的邊上,讓夏清躺在靠牆的裏邊,又不知道胖子是真的睡著了還是假睡,他不敢造反。
“養路工在山上呆久了,真地能和野物和平共處嗎?”夏清說,“那麼,山上所有的野物都能認識他們了?”“動物都是有靈性的。”屋外有什麼鳥在叫,一聲長一聲短,長長短短的。“聽見了嗎,鳥在說話了!”“你能聽懂它們的話?”“我是獵人呀!”“這鳥在說什麼?”“一個說:你在哪兒?一個說:在你心裏。一個說:幹啥哩?一個說:想你哩!”夏清擠了一下眉眼,她知道戚子紹在給她騷情,戚子紹卻走過來,一下子捏住了她伸在炕邊的腳,她嚇了一跳,用手指指胖子。胖子睜開眼來,說:“你去睡吧,我可困得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