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煒在這方麵的疏忽之處也隨處可見。李知常因為手淫被人撞見準備絕食,漂洋過海過的隋不召一巴掌打醒了他,從此李知常認隋不召做了再生父母。張煒以此為基礎做了許多文章。在這裏張煒對窪狸鎮民心理的把握,是拿書本知識為根據的。李知常可以要麵子,鎮民卻不會因此揪住不放。在中原農村,無論和哪一個村子的男人交了朋友,不出三日,準會把這樣的民謠告訴你:“日屄不如砍椽子,砍砍不流,是個二?。”這才是村民、鎮民對手淫的客觀評價。好在張煒把李知常寫成一個技術工人,因那可愛的酸腐形成情結,也不可過多責怪。腐酸文人的書本靠不住,他們或許在民族的主要特征上不敢說謊,但在些小的卻又能深刻表現本質特征處則羞羞答答遮遮掩掩,這就在書本上遺失了國人許多灑灑脫脫的活法。
張煒的思想並不像巴爾紮克一樣。巴爾紮克天生晦澀,張煒思想隻是到了《古船》才表現出混沌。從前,張煒對真和美的感覺是輕快的。雖然我們並不喜歡《秋天的憤怒》所表現出的過於幹脆的價值判斷,但我們渴望濃後之淡。在《古船》裏,作為思想家的張煒有兩副麵孔,一副用來思考趙炳、抱樸、含章、見素,一副用來對付多多、大喜。兩副麵孔都是張煒的本來麵目。當他思想抱樸、含章、四爺爺的時候,他是公正的、全麵的、沉著的、有大學者般的風範;對付多多之流,他又偏激、又片麵、又浮躁,完全成了一個患了熱病的詩人。自從福斯特提出了扁型人物和圓型人物理論,在世界範圍內,很少聽到對一部作品這方麵的指責了。然而,成了明顯的過失再不理睬,那就是我們的失職。已經有人以趙多多作惡過多後暴死而批評張煒:“不過懂得個因果報應。”再評價塑造趙多多的得失毫無意義。但這些十分脆弱,授人以柄的地方,分明泄露了張煒的一絲內心隱秘。可惜我們隻在一家雜誌的封麵上見過張煒,對他的身世也一無所知,仿佛他也不願意談。要不我們這一段分析會輕鬆些,少一點主觀臆斷性。張煒從六七歲到他背著一百多萬字廢稿在膠東半島謀生期間,他的家道或者是他的本人一定有過一次肉體的或者是精神的毀滅性的打擊。這次打擊,留給他的是一個寫完《古船》還沒有解開的情結。他寫到趙多多,寫到苦難,寫到人與人之間沒來由的廝殺,他就情不自禁,任憑一股岔了道的憤怒的激情泛濫。或許張煒會反駁說:“多多確有其人!”我們還是要說:趙多多不真實,哪怕當時全中國有一百萬個趙多多,他還是不真實,不真實在他的結尾。那場車禍是張煒沒來由的泄私憤,叫我們看多多,他便是粉絲廠倒閉下了台,他仍要蹭到見素或者抱樸麵前,伸手在爛棉襖裏摸出一隻虱子,迎著慘烈的陽光,牙齒咬得山響,小聲說一句:“我幹掉你!”現在的趙多多隻配在《古船》裏當一當賈政身邊單聘仁、卜固修之類的角,西門慶身邊的應伯爵死了,他也不配替補。一幅《最後的晚餐》,閻立本畫帝王圖的筆法,把猶大放在正中,肥頭大耳,比例比耶穌大幾倍,會是什麼效果?多多這種偶然成了這樣子,又讓我們想起轟動一時的章永璘,當我們知道六十年代中國人口出生率高得讓全世界歎為觀止後,章永璘性機能喪失隻是他個體的不幸了。
我們可以再用事件來披露一次張煒的隱秘世界。《古船》中對窪狸鎮大躍進和窪狸鎮“文革”的描寫同樣詳盡,稍有一點文學常識的人很容易分出兩者的高下。關於“文革”的描寫不比同時代作家寫得好,也不比他們寫得差。張煒表現“文革”的荒誕也不過寫了隋不召老兒同時加入20幾個派別,表現民眾中的清醒派也不過借用潑向遊行隊伍裏的幾勺人尿。大躍進則被張煒寫得不同凡響。豐收被政治熱情和宗教情緒葬送了,整個窪狸鎮再沒有一粒糧食,剩下的隻有糠末和樹皮了。在這種情勢下,張煒從從容容地寫了一個細節。抱樸的妻子閏病得很重,隻能勉強坐起吃飯。她骨瘦如柴,夜裏還老咳嗽。“桂桂有時高興了,不停地吻著男人,一下一下撫摸著他的瘦瘦的身體。她口吃地說:‘抱樸哥,我,我多麼想要你……’抱樸用力抱住她。她還是重複:“我多麼想要你。想要。”抱樸吻著她,說:“桂桂,我知道……我真對不住你。我十幾天沒見一粒糧食了,我已經沒力氣要你了……”(《古船》143頁)多妙的因果聯係!叫人多麼感動的場景!錢鋼用唐山二十四萬人的生命控訴災難,也沒有這樣力透紙背!
張煒身上的這種情結並不是他一個人注冊過的專利。新時期複出的作家大都被這不可割舍的情結束縛了。有一些人命裏注定隻配給曆史留一些史料。這是一個值得批評家為之批肝瀝膽的課題,解決了它,我們將有一大批作家向這個批評家加冕。
公正地說,沒有張煒發熱病,就不會有我們現在看到的在血漿裏浸泡透的、被苦難罩得嚴絲合縫的窪狸鎮。沒有這種惡毒的偏執,我們在中國文學中,至少還要等上一段才能看到屍橫遍野的畫麵。張煒把古風尚存的齊魯之地剝了個精光!怎樣才能避免曆史的重演?怎樣才能消除或者躲避罪惡和苦難?張煒把他苦苦的思索化作一雙滴著血的亮眼,艱難地尋找到了隋抱樸。
關於張煒這個思想的寵兒,論者很多,莫衷一是。這種沒有蓋棺定論的現狀,恰恰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發言的機會。
幾乎所有的論者都談到了隋抱樸自認為是個罪人並不斷做好事贖罪這個事實。我們也願意從這裏入手。隋抱樸和張煒的關係,正如高裏奧老頭之於巴爾紮克,阿廖莎和梅詩金之於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樣。他們是作者的向往和理想。評判他們的美學標準與評判拉斯蒂尼、伏脫冷、於洛男爵、羅果仁、伊凡、娜斯塔霞完全不同。丹納認為,高老頭們是我們前方的一道彩虹,伏脫冷們是我們腳後跟後麵已經塌陷的土地。成熟時期的隋抱樸真誠認為:罪惡潛藏在社會中,不在人性中。因為這一點,他的思想升華了,才沒像平常人一樣報複仇家。
隋抱樸很容易讓我們聯想到羅丹《地獄之門》中的那個思想者。少年時候他就是一個冥想者,他問過父親:“到底欠誰的?”青年時期他一聲不吭砸著瓷片做土煉鋼爐。挨鬥的時候也不說話,心裏卻想著土改和還鄉團的事。再後來,他整天蹲在老磨屋內,除非倒了缸,他就像一塊化石一樣蹲著,或者琢磨那本薄薄的《共產黨宣言》。他找見素談話,劈頭就是一句:“你糟蹋了上萬斤綠豆!”他知道見素想奪回粉絲大廠,把倒缸的罪狀記在老隋家身上,覺得對不起窪狸鎮,甚至不允許老隋家的人起意報複。(《古船》第八章)他早知道粉絲廠隻能屬於窪狸鎮了,卻一直沒有代表窪狸鎮,為那些國家貸款、為那些嗚嗚地哭著的男人和老婆婆出頭。後來他才公正地看待了見素,批判了自己。他說:“我這是善良嗎?我這是公正嗎?我一遍一遍地詛咒我自己,詛咒我的猶豫、膽小,詛咒老隋家人遺傳下來的老毛病。我耽誤了時光,是個不稱職的兄長。我以前也批判過自己,可這種批判壞就壞在沒有變成一股勁兒。”(《古船》372頁)直到最後他才走了一步,拾起了趙多多留下的爛攤子。這自然不是他一生中唯一的行動,他曾在一個暴風雨之夜砸碎了小葵的窗子,他曾受下意識支配救過摯愛他的鬧鬧姑娘。可是,他歸根結底是一個理性的象征,當他在思想著的時候,他就寧可辜負了小葵了。他知道自己拒絕小葵的邀請,就此在小葵眼裏就一文不值了。小葵對他說:“還得活,還得要個男人。”巴爾紮克說:“大哲學家一個月還要狂歡一次。”何況抱樸還有那樣一個雷雨之夜。張煒在把握抱樸行為和思想的時候在雷雨之夜就出現了偏差。既然寫到他在情欲上是個摩爾人奧塞羅,便是要改變他的本質特征,也需要有一種配得上和這種本質較量的一種力量。再嚴酷的政治鬥爭,也沒有剝奪對手的衣食男女本能。巴爾紮克怎樣寫於洛男爵?上帝無法改變他,金錢和榮譽不算什麼,他終於在八十歲的時候,活活氣死了妻子和一個女仆結了婚。高裏奧在彌留之際仍是要寬恕自己的女兒。在抱樸身上,張煒運用的尺度沒有經過統一度量衡的過程。隋抱樸的性格至少是不完整的。
然而為什麼所有的評家的目光都被他吸引呢?因為隋抱樸的精神曆程十分迷人。他的巨大認識價值主要表現在他身上有一種新的倫理觀、道德觀和價值判斷。
保爾·貝尼舒說:“有意識的或者複雜的尤其是在像文學作品那樣普及的作品中表現的倫理思想,都在人類生活及人際關係中有它極自然的根源和活動場所。”(《批評的批評》141頁三聯書店版)那麼,作為整個基石建立在現實主義上的文學作品,在反映倫理上,應該遵循這句話的逆轉。隋抱樸的那種倫理思想大約隻能在中國有了國教後百十來年,才能在公眾中存在廣泛的可以依賴的基礎。但《古船》不是一部社會寓言,它根植於中國現、當代的現實,且表現出了使人震撼的真實。那麼,隻有一個解釋。張煒筆下的《共產黨宣言》,就是一部現代中國人的《聖經》。先賢們早指出中國沒有宗教,抱樸願為他人下地獄,宗教式的原罪感,隻能得力於馬克思主義。真正了解馬克思主義的人,都不難理解苦悶又虔誠的抱樸,就像虔誠的東正教徒可以理解阿廖莎一樣。作者一再聲稱抱樸沒完全讀懂那本小冊子,實際上《共產黨宣言》完全征服了他。隋抱樸對革命的理解,大約和理解殺頭差不多,隻不過他覺得應該殺。隋抱樸麵對馬克思的著作,就像一個臣民麵對聖旨。近代的中國,再沒有比接受馬克思主義更大、更廣闊、更深刻的精神巨變了。反映這個精神巨變,是我們的文學早就開掘了的、遠沒配得上這個精神巨變的浩大工程。隋抱樸的精神內涵、性格內涵,自始至終與這個精神巨變相交融。這就是隋抱樸的性格盡管不完整,卻仍具巨大魅惑力的根源所在。資本家後代,自覺自願信仰馬克思主義的準共產黨人,這雙重身份,使抱樸所經曆的精神巨變和精神苦悶達到了前所未有的人性深度。張煒在對這場巨變的認識上超越了前代和同時代的作家。張煒的眼光並沒有完全被意識形態攫住,他同時中庸地拷問著自己的靈魂。張煒的卓爾不群之處,在於在忠實於自己的天性和良知,他的思想與巴金“與民族共懺悔”的想法不謀而合,甚至於還要豐富。隋抱樸把四十年前中國開始的準共產主義世界與他童年生存過的世界幹幹脆脆割裂開了。並沒有誰強求他,他完全是自覺自願的。他的靈魂不是耶穌式,也不是甘地式,他沒有耶穌和甘地那種清醒。他的九死不悔開始於非理性。傅雷自殺的悲劇,可以為我們以上的論述作證。傅雷嘔心瀝血從事的是近代法國文學巨著的翻譯。不了解巴爾紮克時代的本相,沒有對巴爾紮克人格的偏好和熱愛,絕不會有傅雷這樣精彩的、天才的二度創造。巴爾紮克的文章,便是個天使讀了幾行,估計也要羨慕拉斯蒂尼的飛黃騰達了。在《高老頭》裏,拉斯蒂尼還帶點天使模樣。伏脫冷拉他進行一場謀殺,他不幹,謀殺卻成功了。伏脫冷想握一握青年的手,青年人立刻把手縮回,倒在一張椅子裏,臉色變得煞白,仿佛眼前見到一攤鮮血——“啊!我們的尿布上還有幾點德行未曾洗去,”伏脫冷低聲對他說,“奧立朋爺爺有三百萬法郎,他的財產,我全清楚。這份嫁妝就能把你洗得像新娘的新婚禮服一般潔白無瑕,而且就在你自己眼睛裏。”《高老頭》結尾,拉斯蒂尼已經想和巴黎拚一拚。《貝姨》裏麵,拉斯蒂尼已是伯爵,和部長們、銀行家紐沁根們平起平坐。傅雷卻在遺書中真誠地指責自己,自殺的動因是覺著自己這個舊社會過來的知識分子,盡最大努力也沒改造好,成了共產主義世界的累贅。我們姑且把這種稱作為共產主義氣氛下的原罪感。張煒為我們認識曆史,提供了一種新的參照。這也是我們推重《古船》的原因之一。
作家的哲學指導作家的藝術。作家對世界的看法,抑或是對人性的看法,決定著作家的擅長和喜好。古希臘的藝術家注重人的軀體,就有了古希臘雕刻。盧本斯認為人是激情,他就畫了《甘斯邁爾》。卡夫卡看人如同蟲子,於是,他就寫了《變形記》。
張煒對人性有兩種看法:一種是理智,一種是原始的無遮無攔的力。這兩種看法常常要打個難解難分。能把他們處理得和平共處,就和偉大坐在一條板凳上了。看趙炳和含章的時候,張煒的第一種看法隱藏到了幕後。
趙炳和含章是用整塊材料做成的。見素是沒完成的作品,需要回爐重鑄。抱樸是畢加索的拚貼畫,學養不夠,很難識貨。談抱樸多了,可能生膩。見素本來要無遮攔地發展,張煒的理智硬生生地把他拽回窪狸鎮,我們無法看到比見素對周燕燕的獨白更精彩的戲了。張煒大可以在這一章就讓隋見素從古船上跳入大海中去。我們不能武斷地替代作者,隻是期待著張煒的下一部都市眾生相的作品裏見到見素。不要忘了,這副市長不能讓你張煒白幹了。
趙炳是人類中最有色彩的一種。他原可以體味到高處不勝寒的滋味,可惜生未逢時,待他省悟,社會動蕩隻剩下個尾巴了。十幾年後,他把大印朝狂熱的人群一扔,就過起名義上的隱居生活。靠他的魅力和智慧,他無比豐富地享受著人生。早晨起來,有張王氏給他捏背。上午,脖吳就來和他品茶論詩文。幹閨女含章時不時來看他。想吃點花樣了,自有趙多多恭恭敬敬來請他去吃張王氏做的“藤上瓜”“糊塗蛋”。他的話可以集成一部語錄行世。他的行為他的特性忽而讓人心曠神怡,忽而讓人目瞪口呆。趙炳剛創造了一個畝產兩萬一千斤玉米的奇跡,轉過身他卻對眾人說:“老少爺們兒!我趙炳今年三十多歲的人了,該不該知道玉米結幾個棒子?隻要是吃人飯的都該知道!誰不知道就是吃狗屎長大的!……可如今就是這個時代,誰不服,誰鑽出來給高頂街當家。”這是一個政治家的趙炳。趙炳誘惑李其生搞發明得了狂病。他評價李其生:“七分天才再加三分狂氣,已是十分的人才了。”真是絕妙的趙氏人才學。他冒著生命危險去搶蘿卜,為的是救人,卻又冷冷地威脅人家:“河西河東,就隔開一條河,不知道窪狸鎮的脾氣嗎?依我看不如好說好商量。”標準的綠林漢子!有一次,四爺爺對脖吳說:“天下有用的東西,我們都要。誌堅身強,才能幹好革命。”可他卻在紅衛兵的圍攻中,瀟灑瀟灑把代表權力的大印揮了出去。趙炳談老莊,不會隻得皮毛。趙炳征服含章,用了四年時間,達到目的後驕傲異常,便是覺著那個結果要來,也不允許別人指染品評。脖吳不過因為四爺爺隻準他在小葵那裏實行瓜菜代別有用心問一句:“你幹閨女呢?”趙炳即刻不悅,盯著脖吳說:“章章是個孝順孩子,能讓幹爹空等?我不喊她,讓她自來。”好一副帝王的矜持相。他做著很“過”的事,卻又告誡別人:“做事太過就沒有好結果。”肚子上果真插了含章孝敬的剪子,他說:“我對老隋家人做得……太過了。我應當是這個……結果!”好一個宿命論者!他由不名一文的窮光蛋走到窪狸鎮的主宰,靠的是陰謀、陽謀、心狠、無情。同一個趙炳又對含章說:“我這才明白過來了——我終究脫不掉那個結果了,隻是早晚而已。在這個結果到來之前我想再跟你絮叨一下,你不必當成謊言(一個快死的人沒有謊言):我是把你當成心尖肉的。我一輩子就遇到你這一個。我愛惜你。就是這些。”(《古船》184頁)這可是能讓所有姑娘願墜地獄的宣言!
不用再摘錄了!這是一個徹底的拿來主義者,一個可以熟練地把從孔老二到毛澤東留下的全部遺產割成小雞小鴨用來下酒的人精!我們無法以任何理由要求張煒對趙炳添點什麼去點什麼。趙炳是那種隻能供人觀賞而不能當作行為規範的人物。他的軀體裏包容了兩個魂靈:一個支配他照本能行動,一個教會他理智評判。他的靈魂深處的無止的欲望和鋼鐵般理智的戰爭造成的酷烈場麵,確實達到了叫我們心悸的程度。丹納說:“一切偉大的東西都是美的,即使是偉大的不幸或偉大的罪行。沒有人請你嘉獎或者取法,人們隻要你觀看和讚賞。在平地上我寧可碰見一隻羔羊,不願碰見一隻獅子;但是,在鐵柵後麵,我更愛看見一隻獅子,不愛看見一隻羔羊。藝術便是這樣一道鐵柵,它消除了恐怖,而保存了興趣。有了這種保障,你可以既無痛苦又無危險地飽看奇景:猛烈的情欲,偉大的鬥爭,無情的苦痛。”我們疲軟的文學動物園裏,太需要凶猛的動物了。
隋含章是一隻張煒奉獻給21世紀公民們的美麗的花斑豹。張煒用不足兩萬字的文字寫出了現代文學史上隻有曹禺的繁漪可以與之相提並論的深邃而豐厚的女性。盡管她舉起剪刀的動力在國外的讀者看來是那麼的軟弱無力,但她在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舉起剪刀的理由已經十分充分。每一個時代,各個民族都有一套對道德、正義和罪惡的觀念。古代認為是罪行的,現在卻可以是合法的。何況張煒還注意到隋含章握著剪子的手在發抖。我們不用摘錄她的言行向讀者絮叨。他們完全可以放下這篇評論去重讀《古船》的第十二、二十七章。
因為我們該說的話已經說完。
1989.11於四川大邑蟈籠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