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季的紫荊花開(代後記)(3 / 3)

陽 台

我班男女生的關係並不是特別融洽,也許是剛開始的時候大家特別想融洽,用力過了,太刻意小心,反而疏遠了。

最記得一個失敗案例就是生日會。剛入學的時候,遇有人過生日,全班三十多人聚在男生大宿舍裏,坐成一圈,圍著一桌子零食拚命吃,因為不知道說什麼。

有幾個活躍開朗的,但是帶不起大多數的沉默。於是吃完了,時間到了,女生逃離,大家都有鬆一口氣的感覺。

我們不大懂得彼此。我們不懂他們寫的鬱達夫自敘傳式的散文,波特萊爾式的象征主義詩歌。我們聽不懂搖滾,討厭喝酒,還有他們昂著頭目空一切走進教室的樣子。

他們也不耐煩我們的小情趣小傷感小女子心胸,還有那麼多的小題大做。我們在一起說話,東西走向,南轅北轍,費勁。

但,他們會為一個同學受到威脅集體出動和人打架,會在台風登陸的夜裏為女生釘牢門窗,搬宿舍的時候他們默默地做我們的民工,班級活動遲歸他們又變成梯子幫我們爬門,三月八日女生每人都有一枝玫瑰,大四的節日他們還策劃了早操的鞠躬致禮——可惜,那天早上我們都睡了懶覺。

大三那年他們搬到女生宿舍對麵,我們從陽台上看見誰在抽煙,誰在彈吉他,誰深夜不眠。有段時間女生宿舍門夜半總聽到恐怖的抓響,全賴他們整宿在對麵巡視,守衛我們的安全。我們常遙遙對望,用誇張的手勢互傳通知。我們常彼此監督,大聲警告熬夜打牌的家夥馬上關燈。

畢業那晚我們哭,他們喝酒,重逢的時候我們笑,他們還在喝酒。他們總抱怨我們女生不肯陪他們喝醉,不會欣賞他們,不講義氣。嗬嗬,那又怎樣,隻要一個電話,他們會毫無怨言千山萬水地撲過來兩肋插刀——這樣的人,叫兄弟。

402的最後一晚

我總夢到402,我們的宿舍。誰的拖鞋在走廊趿過,誰戴著耳塞哼起了老狼的歌,誰抱著電飯煲藏進床簾,自律會的人就在外麵,誰點燃了熄燈後的第一根蠟燭,誰第一個講起隱秘的心事,誰晾的衣服在輕輕滴水,誰在夢裏傻笑,誰在為等待痛哭——那次回母校,站在樓下仰望402。看得久了,我突然害怕,害怕下一秒鍾從那門口跑出來的會是她們。她們會站在陽台上狠狠地向我招手,讓我快上來,還是讓我等等她們馬上就來?

那麼恍惚的念頭,恍惚如站在這裏回望時光——1997年6月26日淩晨兩點,大學的最後一夜,我拿著紙和筆要她們留下一句話。

呂斯雅(躺在床上):嗯,我希望十年之後大家可以再見。

黃華軍(感冒帶著鼻音):希望你在明年的6月26日可以夢見我。

全春玲(穿著寬大的睡衣在發呆):我擔心,我真是好擔心,我擔心很多東西。

吳妙婷(穿著紅格子襯衫鬼鬼祟祟地進來):我剛從衝涼房回來,沒有水。

林娥(正在鋪蚊帳):麒淩明天你一定要等我送你。

賴暉(仰躺床上,媚態畢露):等我發大財,請你吃大餐。

符春盈(寫留言,一臉迷惘):我真是不知道講什麼,我都寫傻了。

李茸(抓牌):你打擾我,我恨你,我在輸。

鄒小蕾(含情抓牌):我會想你的,我結婚一定請你。

何華(大笑著,壓低聲音):I love you,永遠!

我總在夢裏回到402,我夢見自己對她們說:“真有意思,我做了一個夢,我們都當媽了,我兒子比影影的兒子大一天——哈哈,大一天也是大。”

那種洋紫荊嶺南處處都有,我卻總覺得湛江師院(現在叫嶺南師院)的最美。溫暖的亞熱帶冬天,它們那盛大而驚豔的花期,無論開或者是落,都是大朵大朵地隆重熱烈。

也許,這世上從來都不少冷漠欺騙和勢利,但請你一定相信也有友善真摯熱情和永恒,一定相信春天,那些花兒,我見過。

謹以此代後記

陳麒淩

2018年6月於荔枝紅了、黃皮甜了的陽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