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蔣經國被諸多棘手之事纏繞,心緒煩亂,見賈亦斌總揪著這他避之惟恐不及的事不放,認為他一點不體諒自己苦衷,氣得放開沙啞的喉嚨喊起來:“孔令侃又沒有犯法,叫我如何辦他?”
見這位信誓旦旦“秉公執法”、聲稱與貪汙腐敗勢不兩立、一度那麼強硬的人,突然變得這麼軟弱,甚至無視事實,為大經濟罪犯辯護,一種從未有過的失望,一股愛誠怒烈的衝動,驅使賈亦斌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孔令侃沒犯法誰犯法?你這話不僅騙不了上海人民,首先連我都騙不過!”
知道自己並不占理,蔣經國隨後平靜了下來,他有許多隱衷不能對人吐露,隻好長歎一聲說:“亦斌兄,你是有所不知,我是盡孝不能盡忠,忠孝不能兩全哪!”
賈亦斌不依不饒:“孝道豈能置於國家利益之上?你有你對父親盡孝的問題,但我們現在談的是對國家對民族盡忠的問題。如果不處理孔令侃一案,何以杜民之口,服人之心?國家還有救嗎?”說罷,他拂袖而去。
回到住所,賈亦斌又感到自己斥責完了就走,似乎未全朋友之道,遂長夜不眠,撐燈伏案,給蔣經國寫了一封14頁的長信。封上信,他覺得已把自己的一片誠摯都放在裏麵了。
父親不滿,摯友責備,上海大大小小的資本商頻繁施壓,蔣經國覺得自己已經被層層的重負壓得透不過氣來了。他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出氣筒——毛人鳳,把他叫來問他該如何處置孔令侃。
毛人鳳知道蔣經國沒有膽子辦孔令侃,即使辦了,也會遇到宋美齡的極力反對。自己還不如哄哄蔣經國,順他的意思陪他發發牢騷。於是毛人鳳說:“現在輿論的攻擊焦點都集中在你身上,我覺得,這次要麼不查,要查就徹查到底。”
蔣經國立刻說:“那麼就交給你去辦了。”
毛人鳳沒想到會得到蔣經國這樣的回答,簡直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後隻得說:“我能力不夠,還得回去請示一下蔣委員長。”
蔣經國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輕蔑地說:“那好吧,剛好南京方麵叫我回去一趟,就讓你全權替我出麵吧。”
毛人鳳一聽這個差事比拘捕孔令侃輕鬆多了,連忙一口答應下來。但他沒想到的,一回南京,又是一場暴風驟雨。
——幾麵受氣毛人鳳難做人
毛人鳳回到南京,才知道召蔣經國回來,是宋美齡的命令。揚子公司真被查封後,孔令侃才感到原先以為不能把他怎麼樣,是對蔣經國看走了眼。他隻好匆匆趕到南京向姨媽求救。宋美齡想把蔣經國叫來,以繼母的名義訓斥幾句,不料蔣經國卻把毛人鳳推出來做擋箭牌,這讓宋美齡很不開心。
一見麵,夫人的冷言冷語就拋了過來:“毛局長此次去上海真是轟轟烈烈,很風光嘛。”
“夫人,毛人鳳奉總裁和經國的命令行事,許多事情實在無法控製。”毛人鳳表白說。
“你不用這樣說,我知道都是經國幹的,可你為什麼就不能勸勸他呢?”
毛人鳳左右不是人,漲紅了臉,一言不發。正在這時,蔣介石走進來說:“毛局長是一心為黨國操心,不關他的事情,蔣經國查揚子公司,是我親自批準的。”
宋美齡一跺腳說:“他蔣經國這樣做,還把我這個做母親的放在眼裏嗎?他從來就不尊重我,這次明知揚子公司是大姐家開的,仍然不放過,分明是要給我們宋家難看。”
毛人鳳說:“夫人誤會了,蔣經國絕對不是對準揚子公司,隻是杜月笙逼迫太厲害,蔣經國也是沒有辦法。”
蔣介石氣急敗壞地說:“孔祥熙跟我發的財還少嗎?宋子文跟我發的財還少嗎?現在都上哪裏去了?患難朋友才是真朋友,他們看局勢不利,就知道撈錢,經國是對的。”
宋美齡可不怕蔣介石:“江山不保隻能是你無能,怎麼能怨恨我們宋家,我不管這些,如果你不讓經國住手,我不饒過你。”說罷一扭腰走了。
毛人鳳無意牽扯到蔣介石的家事中去,更不想要看到蔣在自己麵前丟麵子。心裏隻是焦慮。蔣介石坐在沙發上,深深歎了幾口氣,最後低沉著聲音對毛人鳳說:“你去找杜月笙,要他不要逼得太緊。”
毛人鳳聽到這話,當天要了一架飛機,匆忙飛往上海,直奔杜月笙的豪宅。
杜月笙好像知道毛人鳳要來似的,躺在煙榻上不下來,毛人鳳不得不和他同坐煙榻。杜月笙陰沉著臉,拿著煙筒要吸不吸,還不時哼哼兩聲,裝出一副病態。毛人鳳很了解自己上次怠慢了杜月笙,讓他記了仇。可事已至此,也不得不陪著笑臉伺候杜老板,又是給他裝煙,又是端茶。杜月笙咳嗽的時候,他還連忙掏出自己的手絹,替他擦嘴,像個奴才一樣伺候著。杜月笙整了他半天,心裏舒服多了,這才開口說話。他拍拍毛人鳳的肩膀說:“我戴笠老弟死得早,要不我也不至於到這步。出麵請人幫忙,誰都不肯賣我這個老臉,甚至連上我這兒坐坐都不願意。真是人心難測,人心難測啊。”
毛人鳳一聽就知道杜月笙在罵他,忙說:“杜先生,你不要見怪,我們是一家人,總是變不了的。不過這次確實是蔣經國太猛了,不過你是明白人,現在的局勢是大廈將傾,由不得人啊!”
杜月笙沒好氣地說:“我知道自己是老朽了,不中用了,委員長也把我忘了。”
毛人鳳連忙說:“這次我就是奉委員長之命來的。”
杜月笙立刻精神了,掙紮著坐起來問:“委員長說什麼?”
於是,毛人鳳把委員長的意思傳達了一遍。杜月笙聽了不置可否地說:“我杜月笙闖蕩江湖這麼多年,沒有那麼傻。現在東北、西北、華北都讓共產黨占了,委員長用不著我,我也用不著委員長了。這次我一定要把這件事情硬到底,看看是孔祥熙的兒子厲害,還是我杜月笙的兒子厲害。”
毛人鳳勸了半天,杜月笙舉起一隻手,止住毛人鳳的話頭,冷冰冰地放話說:“毛老弟,我是看在戴老板的麵子上,放你進門,跟你交這個朋友。如果你再糾纏下去,休要怪我們連朋友都沒得做。”
毛人鳳隻得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從那之後,杜月笙操縱的幾家上海報紙,每天都在報道揚子公司的消息,要求逮捕孔令侃,這給蔣經國以極大的壓力。同時,上海的經濟形勢被更大的動蕩壓倒。蔣經國陷入進退維穀的境地。
上海的動向,蔣介石觀察得很清醒,他急欲保住兒子的政治前途,想讓他盡快離開。碰巧這時已經到了中秋,一封家書把蔣經國召回了上海。但是這次家宴的地點卻是在永嘉路的孔家宅院。蔣經國已經做好了打一場硬仗的準備。
一見麵,年輕的繼母便表示出少有的熱情,又是勸坐,又是勸菜,開口閉口就是一家人。蔣經國也不好撕破臉,場麵還十分融洽,吃到一半時,突然傭人通報說孔令侃回來了,蔣經國立刻起身,充滿敵意地望著門口。
孔令侃大步走進來,脫下西裝外套往傭人手裏一扔,向蔣經國瞄了一眼,冷笑一聲說:“蔣大公子,你還記得來吃家宴啊。”
宋美齡見他出言不遜,連忙勸解說:“你們是表兄弟,我們一家人有話好說。”
蔣經國說:“既然是一家人,那你就應該明白為國家多考慮一些,要懂得顧全大局。”
孔令侃一聽便急了:“什麼!你把我的公司都封了,還要我顧全大局?”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爭得不可開交。蔣經國見孔家人無可理喻,甩下一句“我蔣某一定依法辦事”,頭也不回地走了。
孔令侃也不示弱,對著蔣經國的背影喊道:“你不要逼人太甚,狗急了還要跳牆呢!如果你要搞我的揚子公司,我就把一切都掀出來,向新聞界公布我們兩家包括宋家在美國的財產,大家同歸於盡!”
這對表兄弟各走極端,而宋美齡已無計彌合,遂急電正在北平的蔣介石,說上海出了大事,要他火速返回處理。當時北平的戰事正緊,蔣介石是專門去主持對策和督戰的。接電報後,蔣介石隻好將一切托付給傅作義,急急飛赴上海。不明就裏的傅作義,對此極為不滿,一個勁埋怨“蔣先生不愛江山愛美人”。
蔣介石到上海後,宋美齡屏擋了一切人,連蔣經國都沒讓蔣介石見,而她則獨自對蔣介石反複陳述了揚子公司案的利害關係。經過幾個小時的談判,蔣介石還是被她說服了。翌日,蔣介石召見蔣經國,劈頭就訓斥道:“你在上海怎麼搞的?都搞到自己家裏來了!”
蔣經國雖然時常受到蔣介石的嚴厲管教。但是上海打虎一事,是蔣介石全力支持的,這才沒過幾天,蔣介石卻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全盤推翻了先前的態度。他是震驚大過於羞辱,半小時後,蔣經國從蔣介石處出來,像隻鬥敗的公雞。
接著,蔣介石又召見了上海政軍官員,親自為揚子公司案開脫:“人人都有親戚,總不能叫親戚丟臉,誰也不可能真正鐵麵無私。我看這個案子化了了吧!”
蔣介石發話了,誰能違拗呢?上海市警察局發言人隨即對外宣稱:“揚子公司所查封物資,均已向社會局登記”,遂不屬違法囤積。曾積極報道“揚子案”的上海《大眾夜報》、《正言報》,隨之被勒令停刊,聳動一時的揚子公司案,就這樣不了了之。
如此一來,國人都看透了經濟管製的實質,這道鬆軟的堤壩,再也束縛不住經濟崩潰的泄洪。物價飛漲,金圓券狂跌,政府要員相繼辭職……仿佛“世界末日”降臨一般。
經濟管製的壽命僅僅維持了70天,蔣經國作拯救“黨國”英雄的夢亦隨之破滅。離滬前,蔣經國在上海廣播電台,以抑鬱哀婉之詞,向上海市民告別。
陪伴在蔣經國身邊的賈亦斌,盡管對他未能履行自己當初的諾言有幾分怨氣,卻不能不被他在向上海人民表示歉意時的黯然傷神、淚滴撲簌而感動。在返回的路上,蔣經國對賈亦斌說:“上海經管失敗,比濟南的失守後果更不堪。”
在與被他調到上海的幹部分別時,蔣經國心情沉重地說:“現在我們失敗了,今後我們究竟到哪裏去工作,做什麼工作,現在都不知道,以後再說。你們要守紀律,多保重。”
蔣經國上海打“老虎”,是自回國以來第一次處於政治風潮的中心,結果失敗而逃。這在自尊心極強的蔣經國看來,是自己的一次大失敗,事後他總結教訓,越來越覺得中了毛人鳳的圈套。他覺得毛人鳳是站在夫人一邊,但在羽翼未豐的情況下,他也隻能把自己的不快藏在心裏。
對於毛人鳳而言,蔣經國的懷疑真是太冤枉他了。伴君如伴虎,在毛人鳳看來,無論是夫人、“太子”、委員長都可以要他的命,他都想把關係處理得八麵玲瓏,結果卻一個也沒有討到好,這真是他始料不及的。
更讓他揪心的是,連杜月笙這樣在上海具有龐大勢力的人他都得罪了,這件事讓他從官方到民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關係一個個都破裂了。但他還可以對誰抱怨呢?
毛人鳳經過考慮,認為在這樣各種關係相互牽製又相互利用的情況下,他唯一可以完全聽從的人選就是蔣介石。隻有緊緊扒住蔣介石,他才不會在派係鬥爭、政治鬥爭的漩渦中被風吹跑。所以他能做的是完全順從蔣介石的指令,一絲不苟地執行,成為為他行動的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