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何從?經過一夜的痛苦思索,毛人鳳最終狠了狠心,忐忑不安地將良心的砝碼押在了蔣介石的賭桌上。
可是,該怎樣運作呢?毛人鳳絞盡腦汁,卻不得要領。見他如此鬱悶,族侄毛森居然打破慣例,主動相問。毛人鳳歎了口氣道:“還不是為總裁交辦的任務著急呀!”
毛森一聽,心中頓感驚疑。誰不知毛人鳳辦事老辣,遇事不急不躁,並且行事很周密謹慎。可眼下還有什麼能難住他的事?
毛人鳳緩緩起身,緊皺著眉,苦惱地答道:“總裁因為孫夫人不願去台灣,又怕她落入共黨之手,淪做統戰工具,要我們軍統製裁她。
可有什麼萬全之策?弄不好我也會陪上身家性命的。”
毛森點點頭,思忖良久,他突然猛拍腦門,說道:“這有何難?阿叔,眼下動手正是好時機。上海守不住了。共產黨正從三麵合圍而來。孫夫人目前住在法租界,但法國人已撤走了僑民,甚至治安的洋巡捕。法租界實際是在我們的手心裏。眼下,共產黨一時半會兒攻不進城,她孫夫人隻能呆在上海,出不去。我們何不趁此機會,一麵派人嚴密監視她,一麵讓人做好準備。等到解放軍攻進上海,我們撤退時,一不做,二不休,幹脆……”
毛森到底是被人稱作“毛骨森森”,他說到這時,咬牙切齒地伸出手掌,朝下做了個“刀劈”的架式。
毛人鳳撫著胡子拉碴的下巴,若有所思地緩緩點著頭。
見叔叔似乎還未完全明了自己的意思,毛森把頭一甩,進一步道:“阿叔,我知道孫夫人非比常人,弄不好會引火上身。但是,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們正好利用共產黨打進城的時機,幹掉孫夫人,然後嫁禍共軍。說是孫夫人死於共軍攻城的流彈。到那時,任憑共產黨怎樣辯解,都無濟於事。這樣一來,不僅我們推掉了幹係,而且還可以此大做共產黨的文章。”
“妙!妙!”毛人鳳逃逸了一個夜晚的奸笑複又浮滿在了臉上,“後生可畏!毛森啊,阿叔真是沒有白帶你出來見世麵。”
毛人鳳雖經族侄毛森提醒,已有了一套準備執行蔣氏暗殺宋慶齡的方案,但他又滿懷顧慮,能否成功實施製裁,將來麵臨的後果,似乎都是未知數。
第三天,他起了個大早,精心修飾一番,來到了湯恩伯的警備司令部。蔣介石父子已從軍艦上移居到了那裏。
毛人鳳懷揣著“咚咚”狂跳的心,小心翼翼閃進內室。還好,蔣介石沒像前日夜半在艦上那般激憤,表情看上去平複了許多。他瞥見毛人鳳進來,居然擠出了一絲僵硬的笑意,伸手朝旁邊的沙發上指了指。
毛人鳳緊身挪坐了上去。還沒待他開口問候,蔣介石卻不緊不慢地問了起來:“毛局長,你布置好了嗎?”
“一切準備妥當。”毛人鳳趕緊起身,湊上前,誓言作態,“隻等總裁一聲令下,便可製裁孫夫人。”
蔣介石掀起眼皮,掃過他一眼,便斂住了笑,“那你說說看。”
“趁著眼下共軍正進攻上海的機會,法國人又已放棄了法租界,我準備讓幾個得力的同誌潛伏在她的住宅四周,一旦情勢緊急,我們即可動手。倘若事情有了點小風波,我們就可以推脫給共產黨,說是他們的流彈誤傷了孫夫人。”
“不可。”蔣介石猛地起身,孩童似的一揮手,斷然否決道,“你們也不動動腦筋。在城內動手,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共軍在城外,流彈能說得過去?再說,哪個不曉得孫夫人為共產黨說話,共產黨正處心積慮地爭取她。這能說得過去?”
“總裁,”毛人鳳見蔣介石動了怒,忙苦著臉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上海在我們手裏,那孫夫人就在我們手裏。萬一……我是說萬一上海不保,共軍攻進了城,孫夫人又不願去台灣,把她留給共產黨,是個禍根,我們隻能這樣了。以前,戴局長在世時,也曾有過製裁她的想法,隻是因為時機不成熟而作罷。現在就不一樣了,共軍一旦攻進上海,我們就可以趁亂解決。”
蔣介石明白了毛人鳳的意思,卻又不無憂慮,“你們能做到萬無一失嗎?”
“卑職保證完成任務。”毛人鳳受此鼓勵,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我挑選的幾個人都是軍統出類拔萃的同誌,執行起任務來膽大心細,不折不扣,特別守紀律,講策略,連他們的退路卑職都安排妥當了,決不會出任何紕漏。”
蔣介石緊皺著眉,緩緩點頭,卻不置可否。
“總裁,”毛人鳳想出了更毒的一招,“如果有什麼顧慮的話,卑職以為還有一種方法更保萬無一失。”
“哦?”蔣介石猛地一激靈,立即追問道,“講嘛!還有什麼辦法?”
“我們也可以讓孫夫人為我所用。她不是不願去台灣嗎?如果共軍攻進了城,我們買通她的醫生或者幹脆製造一起暴徒襲擊的假象,然後把她撤退到台灣去。到那時,一個終日隻能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還能製造出什麼事端呢?而且,神不知,鬼不覺,對外人也好交待。”
毛人鳳一說完,蔣介石頓時恍然大悟。他處心積慮地想置自己的二姐於死地,卻沒有想到毛人鳳的這個構想,遠比他的那些笨拙手段來得高明。如此一來,把宋慶齡弄去了台灣,既照顧孫、宋兩家的麵子,又了卻自己的心病,舉兩得,何樂而不為?想到這裏,他不由得在心裏暗暗佩服起毛人鳳來,看來繼戴笠之後自己在情治係統選定的這個接班人還沒選錯。自鳴得意之下,蔣介石大發感慨,狠狠表揚了毛人鳳一通。
5月26日,解放軍全麵突進市區。毛人鳳立刻請示蔣介石,但得到的答複卻又出他的意料之外,行動暫緩,靜候待命。
蔣介石父子5月17日再度來到上海後,因為局勢糜爛,又為共同抗衡李宗仁,時任國民黨行政院長的孫科與蔣介石捐棄前嫌,走得更近。兩人聯絡頻繁,再度開始了合作。
這期間的一天夜半,蔣介石接到了孫科從廣州打來的專線電話,出乎蔣介石的意料,孫科在電話那端單刀直入地問道:“蔣先生,外間傳言甚多,上海將淪於共匪之手。不知,孫夫人將何以處之?”
蔣介石一驚,心想,消息去得好快。他支吾一陣,冷靜下來,裝作為難的樣子答道:“哲生(孫科字哲生),對孫夫人,黨國上下對她都是尊崇有加,鑒於目前時局有變,孔部長、大姐還有子文、美齡都曾勸她去台灣。可孫夫人對我成見太深,聲言除了上海,哪裏也不去。這不是因人廢事之舉嗎?留在上海,那不等於是留作共匪的統戰工具?糊塗!知廉恥,辨生死,負責任,重氣節。身為總理信徒和我黨國同誌,皆應銘記心中。這個……這個,孫夫人,多次背執總理信條,甚至逾矩危害民國。現在又不願隨我們去台灣,這不是親痛仇快之舉嗎?”
孫科耐著性子聽到這裏,不願過多糾纏。他仍然抓住核心的症結問題,追討道:“現在外麵傳言甚多,各方也多有猜測。對於孫夫人的去留和個人生計,大家都很關心。更有人講,毛人鳳的保密局對她有不利之舉。”
“純屬胡說八道。”蔣介石在這端緊握住話筒,跺腳打斷了孫科的話,“哲生,你可不要聽信那些虛妄之說。孫夫人是總理遺孀,也是我蔣某人的二姐。我早說過了,黨國上下對她尊崇有加,豈敢妄有他意。令人不可理喻的是,孫夫人不願離開上海,卻甘願為共黨所擺布。哲生,你也勸勸她,不管怎麼說,你的話也是有分量的嘛!”
“那自然,那自然。”孫科應道,卻又不無擔心,“至於孫夫人能否聽得進去,這我說不準。可是,以我看來,她留在哪裏,俱無大礙。這麼些年來,她獨自住在上海,除了民國23年在上海發起成立了民權保障同盟,其他也沒什麼活動了。至於她戀棧上海,我看事出有因,那裏有她先人的墳塋,又是她生活熟悉的地方,更是國父當年革命起事的源頭圭臬。至於她去了共產黨那邊,至多批評一下黨國的政策,未必能有什麼驚天之舉。再說,她畢竟身分特殊,資望隆高,萬一有什麼差池,我們不是自找被動嗎?尤其在眼下,正值戡亂救國的非常時期,對她的處置更不可圖一時之快。”
“輕不得,重不得,緩不得,急不得。”蔣介石支吾道,“也隻好如此了。哲生,你不要管這事了。更不可聽那些市井流言,廣州的事你得辦好,孫夫人的安全是沒問題的。”
兩人就此通話完畢。孫科立即致電宋慶齡,希望她能以所謂的親情、黨國利益、總理基業為重,速離開上海,去台灣或香港皆可,但遭到了宋慶齡的婉拒。
蔣介石得到孫科的回複,又聞上海已完全失守,心中頗為惱怒,正待他舉棋不定時,宋美齡通過大姐宋藹齡轉遞的書信又到了。蔣介石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苦。宋美齡先是在信中坦言她赴美爭取美援,受到了美國總統和國會的冷遇。甚至美國政府都作好了放棄蔣氏政權,另外選擇合作夥伴的準備。最後,宋美齡關心地談及了她的二姐,特別警告蔣介石不要用下作手段,否則“阿姊有什麼差錯,我是不會答應的”。
蔣介石無可奈何,他對宋氏家族曆來倚重,卻又忌憚三分。1933年,他與時任財政部長的宋子文因為“剿赤”動用軍費過大的問題,爭執了起來。情急之下,他忍不住煽了宋子文一記響亮的耳光。這下,在宋家內外引起了軒然大波。
宋美齡在兄弟姐妹的督促下,怒氣衝衝回到家中,大鬧了一場。蔣介石似有滿腹委屈地說:“是子文固執己見,目無尊長。我打他耳光不對,可我百事煩心,做人做事,亦有難處呢。”
宋美齡卻不依不饒:“他畢竟是我大哥呀!不行,這事傳出多丟人。你要立下字據,以人格擔保,不能再犯渾。”
蔣介石情知宋氏家族的威力,礙於宋美齡的顏麵,據說,事後登門賠禮道歉,還立下了不再打人的字據。打了一記耳光尚且如此,何況傷及到一個人呢?蔣介石恍惚間耳邊又響起了夫人宋美齡那聲色俱厲的聲音:“阿姊有什麼差錯,我是絕不會答應的。”
想到這裏,蔣介石望望代妹傳書的宋藹齡,不由得沉沉地歎了口氣,便向宋藹齡保證道:“大姐,你放心。美齡是徒具擔心而已,介石不會對孫夫人怎麼樣的,她要留在上海就留吧。”
蔣介石終於把心頭的殺念放下了,而毛人鳳一顆懸著的心也才落地。
——失敗的“天字特號”暗殺
毛人鳳到台灣之後,卻時刻想著“替蔣委員長分憂”。蔣介石提出口號“反攻大陸”,毛人鳳就總是想辦法滲透進大陸,搞幾場破壞行動,來攪亂人心。其中“天字特號”暗殺行動是他策劃最久,規模最大,牽涉到人力物力最多,最後結果也最讓他始料不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