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個時候起,蔣介石開始著手撰述一部書。到 11月、12月間,在黃山官邸,以40多天功夫,再三再四改稿,每一章每一行的行文,經過七八次乃至十餘次的修訂與增刪,方才定稿。
定稿之後,印出200多份,分送國民黨中央、政府領導及相關負責人閱讀。很快,百餘份意見反饋了上來。其中,意思與文字的修改建議,大部分都被采納。1943年3月,全稿重加通盤修訂,才正式交付印刷,正式發行。
在這個過程中,陶希聖發揮了什麼作用呢?他說:“《中國之命運》的中文原稿的整理、校訂,及排印校對工作,是交由我辦的。”
為何讓陶希聖做這本書的校對工作,陶希聖說自己是侍從室第五組組長,本來的職務是襄助侍二處主任陳布雷撰述文告。此時陳布雷正在成都養病,所以這本書的整理校對工作就交給自己完成。
實際上,選擇陶希聖而不是陳布雷,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陶希聖的嫡侄陶鼎來說:“蔣要他來寫這本書,顯然不是僅僅因為他會寫文章,蔣下麵會寫文章的很多。蔣要求於他,正是他在中國政治思想史和中國社會史上的研究成就,來補充蔣自己在理論上的不足。這是陶希聖之外,任何別人都做不到的。”
總的來說,《中國之命運》這本書主要還是蔣介石完成的,陶希聖隻是做了一些整理、校對,及部分篇幅根據蔣介石意思起草的活。因此,陶希聖“代草”這個說法並不成立。
《中國之命運》全書10萬餘字,共8章:中華民族的成長與發達;國恥的由來與革命的起源;不平等條約的影響之深刻化;由北伐到抗戰;平等互惠新約的內容與今後建國工作之重點;革命建國的根本問題;中國革命建國的動脈及其命運決定的關頭;中國的命運與世界的前途。
全書重點論述了“一個主義一個黨”,其核心是宣傳隻有國民黨才能救中國,隻有三民主義才能救中國。
盡管這本書一出來就遭遇到了很多批判,但不可否認,這是一部非常有影響的作品。甚至有人稱呼此書是繼孫中山提出“三民主義”後,國民黨政權的又一力作。
把陶希聖在這本書究竟是“擔任校對”,還是“代為起草”這個問題搞清楚,對陶希聖來說影響並不大,因為他本人早已經是著作頗豐的理論家,但對蔣介石影響卻很大。李敖等人為了貶蔣,而不惜把蔣塑造成為一個不通文墨的一介武夫,有這本書作證明,這種論述恐怕有失公正。
陶希聖談寫社論心得
1942年春季,在侍從室工作的陶希聖,經常要和宣傳部門及各種媒體打交道,他敏銳地預見到《中央日報》必須要改組。於是,他首先向蔣介石的“文膽”陳布雷建議,可以在編輯部的主筆之中,增加一位總主筆。
過了一段時間,問題依然沒有解決,陶希聖幹脆毛遂自薦地對陳布雷說:“看來我必須自告奮勇,擔任這個總主筆。”
果然,1943年《中央日報》進行改組,陶希聖兼任該報總主筆。於是,從這個時候起,陶希聖白天在侍從室上班,和陳布雷一起替蔣介石書寫各種文章。吃過晚飯,小睡一兩小時之後,便在《中央日報》看通訊稿和采訪稿。
很快,陶希聖又有了一個新任務,那就是寫社論。據他自己回憶:“12點(深夜)起,下筆寫社論,2點交稿發排。”
陶希聖寫社論的水平很高。例如,抗戰快結束時,美國在日本本土投擲了一顆原子彈,當天晚上,陶希聖就寫了一篇社論。社論指出,第一次世界大戰,由於坦克車的出現而結束了戰爭;第二次世界大戰,將隨著原子彈的出現而終結。接下來,陶希聖判斷日本將立即投降,絕不會等到美軍登陸其本土之後。
第二天,《中央日報》記者去美軍司令部訪問,那些美軍軍官問這位記者:“你們的社論是哪位軍事學家寫的?”
這名記者回答:“是本報總主筆的手筆,但他不是軍事學家。”
聽了記者的話後,那些美軍軍官非常驚訝。
雖然陶希聖寫社論的水平很高,但經常寫,寫多了,就是一件麻煩事。在擔任總主筆期間,陶希聖究竟寫了多少社論呢?陶希聖後來回憶道:“我寫了多少篇文章,是記不清了。大約兩年一百一十個星期,每星期平均三篇,就有三百三十篇。”
搞文字工作的人大都知道,即使水平再高的人,偶爾寫幾篇社論還可以,寫得多了,“腦袋裏的貨”掏空了,就很難再下筆了。
對此,陶希聖也深有同感,他打比方說,在報館裏寫社論,有如在家庭裏做家常便飯。上等的廚子能做一桌上好的酒席,但要是讓他在家庭中做家常飯吃,做上3到5天以上,就做不下去了。因為不論你本領有多大,就算你能夠做出50種拿手菜,也不能一日三餐讓人吃山珍海味。在報館做主筆亦複如此,一個人斷乎沒有每夜都拿出上好文章的能力。
除了“腦中的貨”被掏空之外,經常寫社論還有一個難題,那就是找題目。社論大多是針對時政事件而寫,即便是在抗戰時期,新聞事件很多,也不是每天都有適合寫的題目。
此外,即使找到了一個題目,還有一個對題目的理解與把握問題,也即是陶希聖所說的“拿穩題目”。陶希聖說:“題目拿不穩,文章就寫不下去。寫下去也沒有自信。”
但堅持了一段時間,文章寫多了,陶希聖終於總結出了一套寫社論的訣竅:
一、有上好的題目,並且可以拿穩題目,這是最理想的狀態。這種情況下寫文章,可就意思和格調兩個方麵,用力發揮,就像好廚子逢年過節一樣,拿出手段來做出一桌大席麵。
二、如果沒有找到好題目,隻能平淡地敷衍一篇文章,可以在某一點上,拿出手段寫出精彩的一小段來,作為全篇的警策。好像是一頓家常便飯,至少要準備一個可口的小菜。
三、如果既沒有好題目,又發揮不出精彩的小段,就要用輕巧的文筆,完成有頭有尾的一篇漂亮文章。就如同一頓簡樸的家常便飯,就是一碗雞蛋湯、一碟炒白菜,也要把它們配合得漂亮一些。
四、如果上麵三種情況都做不到,但文章又要寫下去,怎麼辦?那就跳出題材之外,空靈一些,隨便發揮,而又不落俗套。如同家庭裏的早點,今天是豆漿,明天可以嚐試一下紅茶。
也許陶希聖的這個總結並不能算是非常高明,但它對廣大文字工作者而言,包括陶希聖自己,這段總結都具有非常強的實用價值。正是憑借這個寫作訣竅,陶希聖才完成了一篇篇論述有力的社論。
抗戰勝利之初的經曆
白天侍從室,晚上《中央日報》,這樣白天黑夜連軸轉,陶希聖的身體終於挺不住了。1945年8月的一天,陶希聖被迫放下手裏的工作,到周綸博士的診所那裏求診。
周綸是著名的醫學博士,醫術精湛,給陶希聖檢查完之後,他說:“你的血壓低到八十至五十,再不休息就要暈倒了。”
診斷完之後,陶希聖回到家裏,開始注射維他命B,隨後就躺在家裏休息。令陶希聖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這天晚上,中國發生了大事,而他自己也遇到了一個不小的麻煩。
事情是這樣的,就在這天晚上,陶希聖接到電話,得到了日本投降的消息。一時間,陶希聖睡意全無,他高興地叫孩子趕緊去街上買爆竹慶賀勝利。陶希聖家的爆竹一響,陶家所住的南岸一帶百姓都知道了這個勝利消息。頓時,南岸一帶不斷響起了劈裏啪啦的鞭炮聲。
由於當夜沒有去《中央日報》上班,次日清晨,陶希聖得知《中央日報》發表了一篇社論,主張日本應該廢除天皇製。於是,外國記者紛紛發出電訊,聲稱中國方麵主張讓日本廢除天皇製。陶希聖非常懊惱,他從病床上跳了起來,要立刻過江到報館,查問這篇社論的由來。
陶希聖之所以如此生氣,是因為在1943年的那次開羅會議上,當著美、英兩國領袖的麵,蔣介石曾經表示,日本人民可以自己選擇其政治製度,日本可以保留天皇製。現在作為國民黨機關報的《中央日報》上發表的社論,居然和國民黨總裁的主張不一樣,這自然是一個很嚴重的政治問題。
但文章既然已經公開發表了,影響已經形成了,再嚴查,再追究責任也已經晚了。陶希聖事後檢討道:“萬料不到我為黨報言論方針,用盡了心力,到了抗戰勝利之最後一夕,竟然有這樣的重大失誤。”
在哪裏跌倒了,就要在哪裏爬起來。在《中央日報》發表了那篇和蔣介石主張不一致的社論之後,陶希聖帶病上任,寫了一篇社論《論日本戰犯》,主張寬容日本戰犯。
在高層沒有公開表態,或者高層意見還沒有一致時,貿然在黨報上發表對日本戰犯的處理方法,這無疑是比較冒險的。果然,看到這篇文章後,蔣介石立即讓侍從秘書給報社打電話追問:“這篇社論是誰寫的?”
報社回答:“是陶總主筆寫的。”
就在大家感到擔心的時候,蔣介石卻沒有再對這篇社論進行追責。這是因為,身為蔣介石理論秘書的陶希聖知道,日本投降後,蔣介石打算對日本“以德報怨”,而陶希聖的這篇社論的論點就是要表達中央寬容戰犯的方針,所以蔣介石不會再去追責了。
社論風波過去了,但陶希聖的身體並沒有轉好,從8月到10月,他經常臥病在床,卻一直沒有請假。直到“雙十”節的前一兩日,陶希聖見到蔣介石,才正式告假。
在這次見麵時,陶希聖還向蔣介石提出了一份建議書,主張抗戰之後,中國建設應該以農業及輕工業為主;在經濟所有製方麵,除了事業之獨占性之外,一切工業應該歸於民營;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如果再有戰爭,將是原子彈戰。
蔣介石對陶希聖的這個建議非常重視,在起草“雙十”節講話文告時,陶希聖的這份意見書中的若幹觀點,都被起草者引用了進來,並由蔣介石公開宣讀。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抗戰勝利之後,還發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存在了8年、有“軍機處”性質的侍從室撤銷了,陶希聖第五組組長的職務也隨之撤銷,他以上將的身份轉任國防最高委員會參事。這個職務並不需要坐班,平日裏,陶希聖一邊給蔣介石起草文告,一邊繼續在《中央日報》擔任總主筆。
1947年國民政府公布了《中華民國憲法》,依據憲法,各地開展選舉活動,選舉國民大會代表。鑒於政黨提名是發達國家實行選舉的通例,這次代表選舉也采用了黨內提名製。於是,各地地方黨部希望獲得黨內提名的同誌,紛紛來到南京,到中央黨部拜望那些有權力、有影響力的黨內大佬。
此時的陶希聖既是國防最高委員會參事,又是中宣部副部長、《中央日報》總主筆,尤其是後兩個身份,令他有一定的曝光率,所以他成為被拜望的對象。
這些來自地方上的同誌,來到辦公室時候,點頭哈腰,說盡好話,希望陶希聖多多提攜,臨走還不忘留下自己的名片,用老朋友的語氣提醒道:“陶大總主筆,關鍵的時候,可別忘了我這個老弟啊!”
作為一個有見識、有正義感的理論家,陶希聖對黨內同誌積極參選很不以為然,他對這些人說:“在西方民主國家,政黨在選舉中是抬轎子的。政黨提名與體育會選拔選手一樣,應該選拔出適合於當地民眾希望的人員競選,而你們這些地方黨務人員的作用是協助競選,而不是自己參加競選。”
陶希聖說的這些話非常符合現代民主精神,但在具體的利益麵前,這些地方黨部的同誌豈甘落後。他們帶著委屈地回答說:“我們在地方辦黨十年至二十年,為黨國做出了很大貢獻,這次難道中央不允許我們參加競選嗎?”
陶希聖固然理解這些地方黨部同誌的政治訴求,但他認為保證選舉製度的程序正義,要遠遠超過一部分人的利益。但讓一部分人舍棄利益,來實現選舉製度的程序正義,這是很難的,陶希聖能夠做的就是用他手中的筆來呼喚,來引導。
為此,陶希聖在《中央日報》的社論中寫道:“譬如五個人旅行,隻有一頂轎子。最好是四個人抬著一個人走。如果五個人都要坐上那頂轎子,其結果是把轎子拆毀了,五個人就隻能步行了。”
社論發出去了,陶希聖也無奈地坦誠:“這些話並不發生任何影響。”這是因為中國的國民性很有特點,表麵上是謙和有禮,但涉及切身利益時,那麼大家都是當仁不讓的,尤其是涉及政治利益時,那簡直可以用不擇手段來形容。這種時候,你讓渴望參加競選的黨部同誌給別人抬轎子,那是不可能的。
其實,不僅這些地方黨部的同誌想坐“轎子”,就連陶希聖本人也差點坐了“轎子”。早年差點和陶希聖所在的中央獨立師打起來的萬耀煌,現在已經是湖北省政府主席。萬耀煌、陶希聖都是湖北黃岡人,而且萬耀煌還是陶希聖妻子萬冰如的堂兄,所以萬耀煌算是陶希聖的大舅哥。
選舉活動臨近,“大舅哥”萬耀煌找到“妹夫”陶希聖說:“湖北省第二區進行選舉,如果你要是參加,我可以協助。”
陶希聖猶豫了一會說:“聽說選舉要有兩億開支,我如無兩億,就沒法參加競選;如果我有兩億,又何必去參加競選。”
接下來,萬耀煌和陶希聖兩人又商談了很久。萬耀煌說:“其實地方選舉並不像傳說中的要花那麼多錢,地方上的部分鄉紳還是很公道的。”
陶希聖道:“你說的固然有道理。但在選舉活動中,你作為地方長官,應該主持選舉事務,所以你的這個身份,讓你無法協助某人競選。”
萬耀煌也認同這個觀點。於是,陶希聖再三表示,俺無意參加競選。
真的無意參加嗎?非也。就在這時,陶希聖的湖北老鄉找到陶希聖,表示支持陶希聖參加競選。湖北當地報紙也報道說,蔣介石的理論秘書陶希聖先生,將參加湖北第二選區的競選。
大勢所趨,卻之不恭,於是陶希聖也準備坐一坐“轎子”。
但當得知徐克成也參加競選時,陶希聖又托人帶話給中組部副部長餘井塘,表示自己退出競選。餘井塘帶話給陶希聖:“中央對立法委員的本黨陣容要作通盤考慮,請他(陶希聖)不要退出。”
受到餘井塘的鼓勵之後,陶希聖帶著家人奔赴湖北。他麵臨的對手是徐克成、王覺先。徐克成既是實業家,又在當地辦學,頗有人望;王覺先聲明:“一把傘,一雙草鞋,要走遍黃岡,直接取得選民支持。”
看到兩個人戰鬥力都很猛,在黨內提名之中,陶希聖願意退居候補人。隨後,他自稱為了“避開是是非非”,不等選舉進行,他就坐船離開了湖北。
在隨後召開的第一屆國民大會上,蔣介石當選中華民國總統。
陶希聖也隨之成為總統府國策顧問。在民主尚沒有真正普及的專製時代,緊跟領導顯然要比成為一個立法委員重要得多。
管窺蔣介石的用兵方略
1948年2月,農曆新年還沒有過去,陶希聖就接到任務,到江西廬山。早就聽聞廬山是避暑聖地,陶希聖夏季曾經來過,卻沒有在冬末春初來過,他以為這個時候的廬山應該正是酷寒吧,誰知到後才發現,這裏氣候溫和,並不是很冷。
陶希聖這次上廬山,蔣介石給他的任務是校對《新剿匪手冊》。冠以“新”字,是因為1933年“圍剿”紅軍時,曾經有過一個《剿匪手冊》。現在共產黨軍隊的實力已經壯大,《剿匪手冊》自然也要升級了。
在校對過程中,陶希聖重點校對的是政治作戰部分,自蔣介石的決策秘書楊永泰提出“三分軍事,七分政治”之後,蔣介石非常重視用政治手段來對付共產黨。陶希聖校對的這部分內容,就是教導一般軍事幹部,讓他們認識到軍事與政治結合的重要性,以及政治作戰的方法。
就是在校對《新剿匪手冊》過程中發生了一件事,令陶希聖大為吃驚,從這件小事中,他也管窺出了蔣介石的大致用兵方略。
事情是這樣的,一天晚上,蔣介石招來陶希聖,詢問完《新剿匪手冊》的校訂情況之後,蔣介石吩咐:“你可以把步兵操典‘總綱’的條款,寫到《新剿匪手冊》的各個章節裏麵去,直接引用條款裏麵的原文就行。”
陶希聖奇怪地問:“既然步兵操典裏麵已經有了,何必再抄寫到《新剿匪手冊》裏呢?”
蔣介石回答:“在一般軍官手裏,很少有步兵操典可以隨手翻閱。”
陶希聖後來形容自己當時的感受是“使我大吃一驚”,步兵操典編寫出來就是指導一般軍官打仗用的,作為一個軍事理論,雖然看了也未必能夠打勝仗,但忽視操典裏麵的原理,自然要經常吃敗仗。
那麼如此重要的步兵操典,為何一般將官會手裏沒有呢?這時陶希聖想起,1944、1945年時,他曾經和戴杜恒一起編譯過三本書,即《拿破侖兵法語錄》《戰爭原理》和《孫子兵法》的中英文對照版。
三本書剛出版,抗日戰爭就結束了,所以三本兵書都沒有多少銷路,這還可以理解。但1946年,國共內戰全麵爆發之後,這三本書依然還沒有銷路,陶希聖就感到有些不可理解了。
這天晚上蔣介石的一番話,使陶希聖頓時大悟,有了蔣介石這樣“英明”的領袖來指揮全局,一般將領何必再研究兵法?如果下麵一般將領個個都是軍事奇才,還如何能夠體現領袖的“英明”?
於是,聽了蔣介石的這個要求之後,陶希聖的反應先是“大吃一驚”,接著是“現在我明白了”。
隨同蔣介石視察北平
1948年10月,陶希聖奉命飛往北平,其工作是幫助蔣介石處理文書工作。
此時影響國共內戰命運的遼沈戰役已經開打,長春、沈陽告急,北平、天津也為之震動。京津一帶的防務由傅作義負責,蔣介石此次北平之行的任務,就是要把京津一帶的防務任務,完全托付給傅作義。
這個時候的傅作義聽信了部分美國人的遊說,有意將部隊向天津集中,目的是從海港接受美國援助。胡適對此舉卻不以為然。胡適對陶希聖說,他曾經勸說傅作義,不要聽信那些不負責的美國人的話。
胡適還告訴陶希聖,他曾經對美國駐北平的總領事提出忠告,希望總領事轉達給美國國務院,不要越過中國政府直接援助地方部隊,否則將會造成中國軍事係統的混亂,給解放軍以可乘之機。
因為蔣介石不久將要會見美國記者斯梯爾,陶希聖問胡適:“這番忠告可否由蔣介石向斯梯爾提出,通過美國新聞界,轉達給美國政府?”
胡適考慮了一下說:“這個忠告由我私下提出即可,總統就不必提了。總統公開表示,難免會增加中美裂隙,反而不利於問題的解決。”
就這樣,蔣介石沒有向斯梯爾提及這個忠告。
在與美國記者斯梯爾談話時,蔣介石向世界發出警告:“沒有主權完整的東北,就沒有獨立自由的中國,也就沒有和平安全的亞洲和世界。”
和斯梯爾談話之後,蔣介石就回了南京。此時一個重要工作落到了陶希聖的頭上,那就是審定蔣介石與斯梯爾的談話稿。雖然是和一個記者的談話稿,但在遼沈戰役開打的關鍵時刻,蔣介石許多談話代表了國民政府對若幹重大問題的表態,所以這個談話稿非常重要,來不得半點馬虎。
按照程序,陶希聖要求新聞局北平辦事處處長朱新民,把原稿交給中央通訊社北平分社,由北平分社用電報的形式,把談話稿全文發往南京,由陳布雷親自核定之後,於下周一見報。
星期一上午,陶希聖參加了總理紀念周活動,正在講台上作報告。發言剛進行了不到20分鍾,突然看到朱新民匆匆走進會場。陶希聖立即意識到發生了意外,他用了不到5分鍾的時間,匆匆結束了這個報告,走下講台。
陶希聖問:“什麼事?”
朱新民道:“今天早晨各報發表的談話稿,是我交給北平分社的原稿。如果陳布雷對原稿有改動,怎麼辦?”
陶希聖也是一驚,談話稿沒有經過陳布雷核定就公開見報了,如果陳布雷有新的修改怎麼辦?即便沒有新的修改,不等領導核定之後,就直接見報,這也是嚴重違反程序的重大政治問題。多年之後,陶希聖在回憶錄裏依然稱這件事是“恐怖的插曲”。
陶希聖、朱新民立即趕到北平分社,要來陳布雷核定後的稿子,再拿來一份公開發表的稿子,經過認真核對之後,發現陳布雷修改的地方極少,而且多是文字性修改,沒有涉及大的政治方向性的改動,陶希聖才長出一口氣。
起草1949年元旦文告
當國民黨軍隊在遼沈戰役、淮海戰役中屢屢失利的時候,失敗主義開始在國統區內蔓延開來,陶希聖在回憶錄中寫道:“南京與上海之間,跑單幫的小商人、搬家避難的軍務人員,把車站擁擠得水泄不通。火車擁擠得上下無門,旅客隻能跳窗戶。”
這個時候,主張與共產黨和談的一部分人開始活躍起來。與和談的新聞同時傳出來的,或者說作為和談一個重要條件之一的,就是讓蔣介石下野。
到底蔣介石會不會下野?國民黨高層會不會和共產黨和談?這是當時很多人都格外關心的問題。怎麼知道這兩個問題的答案呢?大家把目光對準了1949年新年文告。
一些心急的人甚至已經不願意等到文告公開了,他們決定找到文告的起草者,提前知道消息。將由誰來起草文告呢?本來起草文告的最佳人選應該是蔣介石的“文膽”陳布雷,但不久前陳布雷服藥自殺了。所以這一次起草文告的,可能是陶希聖,也可能是陳方。
於是,許多電話打到了陶希聖家,問陶希聖:“這份文告的要旨是什麼?”
陶希聖回答:“元旦文告與我無關。我不知道內容。”
對方問:“那誰寫這次文告?”
陶希聖回答:“裏層內閣。”
對方問:“誰是裏層內閣?”
陶希聖道:“你連裏層內閣是誰都不知道,那就無話可說了。”
所謂“裏層內閣”,自然是陶希聖的托辭,這次元旦文告就是由陶希聖起草的。
陶希聖對這個文告非常重視,從12月21日開始,他每晚熬到兩三點,反複修改文告,當天修改結束之後,再讓別人去謄寫一遍。睡幾個小時之後,於次日9點左右,他拿著謄寫過的文告,去見蔣介石,請蔣介石提出修改意見。
27日中午,陶希聖在家突然接到電話:“陳立夫就去看你!”
陳立夫與陳果夫一起長期把持國民黨黨務,權傾一時,此時擔任立法院副院長。平時自己去登門拜訪機會都不多,今天哪裏能讓陳立夫親自登門。於是,陶希聖說:“不敢當,再過10分鍾,我去拜望他。”
對方說:“就是這10分鍾的問題,立夫先生馬上去了。”
果然過不多久,陳立夫就來了。他對陶希聖說:“聽說元旦文告主張再開和談?現在徐蚌會戰軍事失利,如果再開和談,軍心解體,國家就無可救藥了。你為什麼不提意見?”
其實,陶希聖何嚐願意和談,自己跟隨蔣介石多年,尤其是自己隨汪精衛出逃之後,再次回來,蔣介石不僅沒有追究責任,反而依然重用自己,陶希聖一直心懷感激。他很讚同陳立夫的話,卻隻能無奈地說:“我是打字機。我的意見沒有提出的餘地。我知道大勢所趨,是無可挽回了。”
陳立夫很明白陶希聖的苦衷,兩個人感慨了很久,陳立夫有些頹喪地離開陶希聖家。
文稿寫得差不多了,29日晚上蔣介石召集閻錫山等人,一起討論這份文告。文告申明與中共和談,這個議題沒有多大爭議。有爭議的一句話是“個人進退出處,無所縈懷,而一切唯國民之公意是從”。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如果為了和談需要,蔣介石同意下野。
討論這句話時,一部分人立即站起來提出大聲反對;卻沒有人站起來,提出讚成。這似乎說明大家都不希望蔣介石下野。其實,並非如此,站起來支持蔣介石下野,無疑就會得罪蔣介石,得罪蔣介石的支持者。在局勢不明朗的時候,這些在官場摸爬滾打了多年的政客,誰也不願意幹這種傻事啊!
討論會似乎在向著有利於蔣介石的方向前進,結果會如何呢?
發表1949年元旦文告
一般小政客不敢公開得罪蔣介石,那些政壇“大鱷”則不同了。在討論會一邊倒地支持蔣介石的時候,這時從太原進京的閻錫山站了起來,他說:“俗話說:不到黃河心不死。現在大家都以為,非總統下野,就沒有和談。非和談,就不能救國。如果不把和談做給大家看一下,誰的心也不死。至於這句話,若是沒有了,文告也就沒有意思了。”
閻錫山說完之後,一時間,沒有人站起來說話,但下麵嘈雜的竊竊私語聲告訴蔣介石,有相當一部分人是希望自己下野的。娘希匹!你們為了和談,就逼俺老蔣下野,真是一群卸磨殺驢的小官僚!
但蔣介石很無奈,看來這句話必須要保留在文告裏了。陶希聖沒有參加這次討論會,蔣介石就告訴身邊的張群:“你告訴希聖,這句話保留。”
這次討論會一直開到深夜11點,會議結束之後,各個方麵的意見再次彙集到陶希聖這裏。31日這天,陶希聖在新聞局的樓上,認真校對這份文告及文告的英文稿。轉眼已經到了下午6點,新聞局的工作人員上來告訴陶希聖:“外國記者聚集在樓下,吵嚷著要譯稿。”
陶希聖非常煩躁,別說現在譯稿沒有校對完,即使校對完,也要蔣介石下令,才能把文告交給記者啊!於是,他說:“告訴那些記者,叫他們耐心再等等。”
工作人員說:“恐怕不行,他們說如果6點還拿不到文告,他們就打電報回報館,說總統元旦宣告下野!”
陶希聖非常吃驚,他立即打電話去蔣介石官邸,請示該怎麼辦。最後,官邸回複道:“文告暫緩,先把要點給記者。”
接到要點之後,記者的怒火暫時平息,但他們又提出,如果晚上10點見不到文告,依然會有總統元旦下野的新聞出現。
時間已經很緊急了,陶希聖花了2個小時的時間,終於把文告及英文稿校對完了。他匆匆趕到蔣介石官邸。因為今天是1948年的最後一天,官邸內正在舉辦聚會,中常委和委員都參加了。
看到陶希聖進來,官邸的侍從武官立即告訴陶希聖:“你的座位在那邊,趕緊入座吧!”陶希聖哪裏有工夫參加這種聚餐,他立即抽出文告,叫侍從武官交給蔣介石看。5分鍾之後,侍從武官出來說:“可以發。”
陶希聖有些疑惑,這麼短的時間裏蔣介石看完文告了嗎?但他來不及細想,得到“可以發”的命令後,他就匆匆回到了中央社。因為知道文告裏提到蔣介石即將下野,平素嘈雜的中央社內,出奇地沉默。陶希聖把稿子交給工作人員,並指示:“到10點,立即發!”
然而,到了晚上11點,陶希聖突然接到張群的電話,陶希聖心裏頓時一驚,難道事情又出現了變卦?
張群在電話裏說:“總統叫我通知你,把文告發了!”
陶希聖頓時感到有些後怕,晚上去總統府已經得到“可以發”命令,難道那個命令有問題?如果現在蔣介石下令不發,而自己已經下令發了,那麻煩可就大了!
後來,陶希聖才知道,原來在當晚的晚餐會上,蔣介石再一次把文告提交大家討論,蔣介石的鐵杆支持者穀正倫、王世傑極力反對把蔣介石下野寫進去。討論到了11點,依然沒有達成一致。蔣介石說,這件事不能不如此決定,於是才讓張群打電話通知陶希聖。
文告發出去了,不久毛澤東發表《時局聲明》,提出八項條件,國民政府無法接受,和談的努力已告失敗。到了1月21日,蔣介石正式“引退”,隨後不久去了台灣,陶希聖也隨之前往。
在台灣期間,陶希聖先後擔任的職位有“《中央日報》”總主筆,台灣地區領導人辦公室第五組組長,台灣地區領導人辦公室政策顧問,國民黨設計委員主任委員等職務。
關於自己的這一生,陶希聖的老友陳布雷自殺時自嘲“參政不知政”,陶希聖也承認自己是書生論政,論政猶是書生。
到了晚年,在給兒子的信中,陶希聖寫道:“活到九十,可以‘這一生’……八十歲有感慨,九十歲自覺輕鬆,連感慨都沒有了。”
1988年6月27日,陶希聖在台北病逝,享年90歲。當時台灣《聯合報》的標題是《陶希聖注入曆史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