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軍營
大智若愚,大和必還,是華人之不及外人,在熟於趨巧,畏於遠圖。
——盛宣懷創業語錄
第一節陝甘烽火,讓他有幸走進李鴻章的視野
大家一致公認,在晚清洋務運動的滔滔洪流中,大學士兩江總督曾國藩是總設計師,大學士直隸總督李鴻章,則是總設計師框架下忠實貫徹這一方針的人;同時又不得不承認,盡管有曾國藩、李鴻章等人的大力倡導,如果少了盛宣懷的切身實踐,晚清的這場洋務運動也不可能開展得如此轟轟烈烈、如火如荼。我們今天要講的,既是盛宣懷的奮鬥創業史,也是這位晚清實業奇才的發跡史。盛宣懷能有如此成就,一是時勢使然,二是靠山太硬。他的靠山是誰?是李鴻章。
同治九年二月的江蘇武進,正是一年當中最好的季節。和風拂麵,萬物複蘇,盛宣懷的心情也和季節一樣,渾身充滿了活力和對未來的憧憬。他正在打點行裝,要去福州船政局投奔船政大臣沈葆楨。這是父親盛康請京裏的一位同年為他謀來的差事,說是給沈大人辦理文案,讓他快速來福州上任,怕夜長夢多,中途出現什麼變故。
接信的當天,盛宣懷先打發人到蘇州購買了去福州的船票,然後又把自己經手的家務向父親交待了一番,便開始安排上路的事。
這時,又一封信函急如星火地被送進盛府。
門房一看封皮,見寫有盛宣懷三個字,便直接送進盛宣懷的書房。
盛宣懷正在指揮幾名下人收拾行囊和隨身帶的書籍。
“大少爺,又是一封急信,估計是催您動身的。”
門房雙手把信恭恭敬敬地放到書桌上。
盛宣懷拿起信看了看,忽然一愣,不由自語了一句:“怎麼是楊老伯的?他老應該在西行的路上,他會有什麼事?”楊老伯就是淮軍營務處總辦楊宗廉。楊宗廉字藝芳,是李鴻章、盛康一輩的人。
陝甘總督左宗棠
門房出去後,盛宣懷急忙把信剪開,抽出信來一讀,心頭又是一跳:楊宗廉以軍務急迫為由,請他速到淮軍營務處幫同料理一下營務。楊宗廉是淮軍營務處總辦,是淮軍統帥李鴻章很倚重的人。因為陝西義軍紛起,把清軍打得連連後退,陝甘總督左宗棠無可奈何之下,隻好向朝廷求援。經過反複論證,朝廷決定給正統帶著人馬向貴州進軍的李鴻章加授欽差大臣,令他改道進入陝西。
李鴻章一接到聖旨,先派出快馬趕到營務處,命楊宗廉立即停止往貴州運糧,全部改道運往陝西。通往貴州的道路已經非常難走,如今又突然改道陝西,楊宗廉當時就感到天旋地轉。陝西山路居多,羊腸小道居多,有的地方牛馬車根本過不去,隻能靠人背馬馱。
給養很快就跟不上了,行進中的隊伍開始出現鬧餉、嘩變現象。
李鴻章急壞了,有時一天當中就給楊宗廉發出三道飭命。
淮軍組建以來,李鴻章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慌亂過。
楊宗廉此時也怕因為糧草供應不上出現大變故,他使出了渾身解數,有時晚上怕押運給養出意外,眼睛都不敢閉一下,但還是不能滿足全軍所需。個別營裏,甚至還出現因吃不上飯而擾民、嘩變的事情。盡管處理及時,都沒有釀成血案,但總辦營務的楊宗濂還是嚇壞了。尚未與對手交鋒,自己陣腳先亂,一旦傳到京裏,不僅他吃不了要兜著走,就是統帥李鴻章,恐怕也脫不了幹係。
就是在這種特殊情況下,楊宗濂向盛宣懷發出了求救函。
楊宗濂知道盛宣懷給他父親辦理文案的同時,還辦過糧運,襄辦過西征糧餉。他希望盛宣懷能幫他渡過眼前的危機。楊宗濂不知道,此刻的盛宣懷即將動身,趕往福州去給沈葆楨當文案。
在楊宗濂看來,憑著他與盛康、盛宣懷父子的交情,隻要他的信一遞進武進盛府,盛宣懷當天就能起身趕過來。
楊宗濂所料的確不錯,如果此時沒有福州這碼事,盛宣懷接信的當天,肯定能毫不猶豫起身上路。
可現在盛宣懷就要去福州給沈葆楨當文案,而且船票都買好了,這個時候不要說楊宗廉來的是信,就算楊宗濂本人來了,他也要好好思考一下才能作出決定。
他拿上楊宗廉的信,低頭走進爹的書房。
聽完兒子的話,又把楊宗廉的信看了一遍,盛康略微沉吟了一下,很肯定地說:“宣懷,聽爹的話,還是去福州沈宮保那兒吧。現在候補道都多如牛毛,何況你還僅是個候補知府。候補官員想找個長遠差事,不知道有多難。何況沈宮保又非比他人,聖恩一直很好,跟著他,肯定錯不了。楊藝芳是請你幫他幾天忙,忙完之後怎麼辦?李少荃能不能把你留下?這都是未知之數。還有,你不去福州,沈宮保會怎麼想?若這個時候別人又推薦個人頂了你的差事,你以後怎麼辦?總不能在家待一輩子。老話說得好:短局不如長局,署理不如實授。你不能放著沈宮保的長局不去做,卻去做楊藝芳的短局。”沈葆楨頭上賞加過太子少保,人們習慣尊稱他“宮保大人”。
思索著走出爹的書房,抬頭仰望蒼穹,盛宣懷再次站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三年前,他就曾經經曆過這樣一次抉擇。
那時,他已於頭一年考中秀才,正在為出任湖北鹽法道的父親辦理文案。考慮到兒子已經娶妻生子,總在自己身邊怕影響到以後的前程,盛康便和他商量,想出筆銀子,讓他進京為自己頭上捐個中書頂子,再花上一筆銀子補個實缺,然後就在京裏任職。他卻經過一番思索,沒有同意父親的建議。他認為,內閣中書雖是掌撰擬、記載、繕寫的從七品小官吏,但在從前,是必須具備舉人資格才能考授的。現在一經放寬,馬上成了一些官宦子弟捐納的熱門。如此一來,內閣中書又成了最爛、最不容易補缺的職務。與其捐納內閣中書,不如直接報捐個六品主事,又不用進京,還不誤讀書上進。那一次,盛宣懷沒有聽從父親的安排,沒有去京裏買官,而是托人直接報捐了個六品主事。他的想法是:與其在京裏候補,不如在衙門等待機會。何況他剛剛二十四歲,人生的路還有很長,需要曆練的地方還有很多,何必急著入仕呢。
見兒子分析得合情合理,盛康沒有再堅持自己的意見。就是這一年,西征大軍給養告急,而盛宣懷正巧分發到湖廣總督衙門候補,奉湖廣總督官文指派,盛宣懷襄辦陝甘後路糧台。因辦事得力,上了官文的保單。聖旨下,恩賞四品頂戴以知府盡先補用。盛康嘴上沒有說什麼,但心裏卻替兒子高興。試想,如果兒子聽從了他的安排,進京捐納內閣中書,然後再花錢補實缺(能否如願還是未知數),想混成四品頂子,得需要多少年的努力啊。要知道,沒有特殊業績,京官升一級都很難啊。
三年前的事,如今又重演了。
盛宣懷先考慮到福州給沈葆楨當文案的利和弊。
沈葆楨字幼丹,兩榜出身,做過江西九江知府,後隨湘軍統帥曾國藩辦理營務。得曾國藩保舉,署理廣信知府,擢廣饒九南道。鹹豐十一年(1861年),再得曾國藩保舉,破格出任江西巡撫。因厘卡一事,和曾國藩產生矛盾,不久離任回福建原籍養病。同治五年,閩浙總督左宗棠調任陝甘總督,臨行之際,向朝廷密薦在福建侯官養病的沈葆楨出任船政大臣,專主福州船政局。盡管朝廷一再強調體例與各省巡撫同,但明眼人還是能看出來,有曾國藩在,沈葆楨的官位很難有大起色。以上這些都是不利的地方。當然,沈葆楨也不是隨便可以拿捏的人,丟開別的不說,單就他是林則徐女婿這一點,還是很被人敬重的。
盛宣懷接著又想到楊宗濂身邊又當如何。
楊宗濂當然與沈葆楨沒有可比性,但他是淮軍統帥李鴻章比較倚重的屬員之一。李鴻章此次是以湖廣總督協辦大學士的身份督軍援陝的,為了表示倚重,朝廷還特意給他的頭上加了個欽差大臣的頭銜。
楊宗濂跟隨李鴻章南征北討了好多年,一直總辦營務,手下能員肯定少不了。憑盛宣懷對他的了解,不是遇到大麻煩,楊宗濂不可能向他求援,楊本人也不是個隨便張口的人。既然張了口,那肯定就不是小事情。盛宣懷現在必須想清楚的是,他幫助楊宗濂度過了難關,楊宗濂能不能把他舉薦給李鴻章?如果能,那對盛宣懷來說就是個天大的機會,他必須去;如果不能,盛宣懷就沒必要走這一趟。不僅父親強調過多次,凡是官場的人幾乎都知道,短局不如長局,署理不如實授。西去幫助楊宗濂是短局,南下去福州則是長局。但盛宣懷也清楚,李鴻章的前途要比沈葆楨光明得多。李鴻章不僅是湘軍統帥兩江總督一等毅勇侯曾國藩的得意門生,還是淮軍統帥湖廣總督、一等肅毅伯,而且是目前年紀最輕的協辦大學士。連三歲的小孩子都能看出來,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三個人,目前是大清國風頭最勁的三個重臣。如果自己能進入這三個人中任何一個人的視野,那以後的仕途可就太寬廣、太遠大、太不可限量了。但如果自己沒有把楊宗濂交辦的事情辦好,甚或幫著楊某人度過了難關,楊宗濂也把自己推薦給了李鴻章,但李鴻章不欣賞自己,自己又該怎麼辦呢?幫別人做了一回嫁衣,乘興而去敗興而歸。最讓人害怕的是,因為自己沒有如期而至,沈葆楨身邊又有了別人,自己是不是就虧大了?
這樣一想,盛宣懷又傾向於父親的主張。
“算了,還是去福州船政局吧。沈葆楨前途雖不如李鴻章光明,但也並非沒有發展的機會。不管怎麼說,左宗棠還是非常看好沈葆楨的。”決定之後,盛宣懷很快進入夢鄉。
第二天一睜開眼,盛宣懷突然又改變了主意,決定放棄南下,到淮軍營務處去見楊宗濂。不管怎麼說,楊宗濂都是李鴻章比較倚重的人,不管結局如何,他都不該錯過這次機會。李鴻章三個字,對他的誘惑太大了。
得知兒子的選擇後,盛康半晌無語。
盛宣懷飛速來見楊宗濂。
一見到風塵仆仆的盛宣懷,楊宗濂大受感動。因為兩個人很熟,自然不用太過客氣。吃過接風酒後,楊宗濂就把盛宣懷打發到糧台轉運分站,去督辦給養、軍火。
盛宣懷一路走來,但見到處都是運送糧草、軍火的車輛。因為道路崎嶇,大家擠在一起,誰都不肯讓步,一步一挪地往前走。
盛宣懷找人了解情況,大家都說,這種情形已經持續了好久。因為楊大人早有飭命下來,誰把自己負責的物資先運到目的地就獎勵誰,誰落後就懲罰誰。於是,大家都想盡辦法搶進度。哪知道,你想搶進度,我也想往前趕,偏偏西進途中山多路窄,有時隻能容納一人一車通行,結果卻是越急越慢。
盛宣懷找到了問題的症結,急忙打馬來見楊宗濂,說:“大人,您老快把下發的飭命收回來吧。再這樣下去,肯定要出大事的。”
援陝途中的淮軍
楊宗濂苦著臉說:“杏蓀,現在可是非常時期,前幾日就因為有兩個營的糧食接續不上,險些鬧嘩變啊。現在隻能日夜搶運,哪敢放鬆啊。”
盛宣懷說:“我走了好幾個轉運站,無不是起早貪玩加緊搶運。可您老忘了,這裏的道路和其他省份不一樣啊。山高路窄,到處都是羊腸小道。我們營務處的車輛走到哪兒,哪兒就犯堵。您老不信,不妨下去看看。這樣不行啊。”
楊宗濂問:“不光我急,欽帥那裏也急呀,我總不能親自押運吧?”盛宣懷說:“大人,宣懷倒是有一主意,不知是否行得通。”
楊宗濂忙說:“杏蓀,你說說看。隻要能把糧餉、軍火和給養及時運上來,保證各營有飯吃、有餉拿、有彈藥可用,我全聽你的。”
盛宣懷:“我走一路,想了一路。我把糧草、帳篷、槍械、彈藥等所需物資列了一個單子,發現糧與餉相比,糧在先,餉在後。也就是說,餉可以拖,糧卻不能拖。人無糧發慌,軍無食必亂;槍械、彈藥與帳篷相比,槍械、彈藥為先,帳篷為後。但陝西夜晚太涼,蚊蟲又多,加之軍兵隨身都帶有少許彈藥,這樣,就變成帳篷為先,槍械彈藥為後了。大人,您老認為宣懷說的對不對呢?”
盛宣懷話音剛落,作為老營務的楊宗濂馬上茅塞頓開,當晚就請盛宣懷給各糧台轉運分站草擬命令一道:先集中運送糧草,餉銀、帳篷次之,槍械、彈藥又次之。以十天為一輪回。
命令發布,楊宗濂怕出現意外,又請盛宣懷親自到各轉運分站檢查、督辦。
形勢漸漸穩定下來。
一個月很快便過去了。
這一天,盛宣懷正在一個轉運站清點一批彈藥數量,一匹報信快馬來到:請盛宣懷速到營務處商談要事。
盛宣懷把手頭的事情交接了一下,就匆匆趕回營務處。
一見盛宣懷來到,楊宗濂也不言語,拉起他來就走,口稱“欽帥要見你。”
一聽欽帥二字,盛宣懷心頭一跳。欽帥是誰?欽帥就是這次的援西統帥李鴻章。
在途中的一連幾個晚上,盛宣懷都處於半夢半醒狀態。他隻要一躺到床上,就開始輾轉反側,設想著見到李鴻章以後的種種結果,把自己的身心搞得很是疲憊。盛宣懷受官文指派襄辦陝甘後路糧台時,也沒有這麼緊張過。
此時,征調到陝甘的各路淮軍開始陸續進入陝境,李鴻章親自統帶的中軍已經先期抵達西安城外。統帥李鴻章的行轅設在西安城裏。剛剛安頓下來,楊宗濂和盛宣懷便到了。
淮軍營務處原本是走在大軍前頭的,但因楊宗濂和盛宣懷邊走邊處理了兩個轉運分站發生的幾起突發事件,耽擱了兩天,所以落在了李鴻章的後邊。
李鴻章這個名字對盛宣懷來說並不陌生,但真正見到李鴻章本人,卻是首次。
楊宗濂走進欽差大臣行轅不一刻,親兵便把盛宣懷領了進去。
一見端坐案頭的李鴻章,盛宣懷跨前一步,邊行大禮邊自我介紹:“四品頂戴盡先補用知府盛宣懷給中堂大人請安,宣懷替家父給大人問安。”
李鴻章起身來到盛宣懷的麵前,用手象征性地往上托了托,笑著說:“起來吧起來吧,你的父親還好吧?你的情況楊大人已經跟本部堂說過了。”
盛宣懷一邊回答李鴻章的問話,一邊站起身。有親兵很快端茶進來擺上。
李鴻章回到座位,隨口說一句:“杏蓀,你也坐吧。”
盛宣懷小心地挨著楊宗濂坐下,腦海裏回想著李鴻章的每一句問話。
這次見麵,盛宣懷沒敢多說什麼,李鴻章也隻是禮節性的問了幾句話。顯然,有關他的情況,楊宗濂已經提前向李鴻章作了介紹。
第二天,他跟隨楊宗濂到城外去核實糧餉到達情況,當晚就宿在城外。
第三天早飯的時候,一道劄委便遞到盛宣懷的手上。劄委是李鴻章開出的,上麵明晃晃寫的是“盡先補用知府盛宣懷會辦營務處”十四個大字。時間是同治九年的三月(1870年2月),陝北一帶漫天飛雪,滿目蕭條,正是隆冬季節。
望著劄委,盛宣懷知道自己被李鴻章留用了,心情自然是異常激動:盛宣懷這一個多月來,也當真累得不輕。後人提起初入淮軍營務處時的盛宣懷,用了一句“盛夏炎暑,日馳騎數十百裏,磨盾草檄,頃刻千言,同官皆歛手推服”來描述他,可見多麼的辛苦。
通過自己被李鴻章留用這件事,盛宣懷明顯感覺到,楊宗濂與李鴻章的關係的確非同一般。好像比傳說的還要進一層。
一封寄自淮軍營務處的快函發往江蘇武進,盛宣懷滿懷激動之情向父母及一家大小報喜:自己被李鴻章留用了。
盛宣懷通過這封信,也是間接告訴父親:他這次又選對了方向。
很快,通過楊宗濂之口,盛宣懷知道了一些李楊兩家不為外人所知的相交內幕。李鴻章與楊宗濂的父親楊延俊(字菊仙)不僅是進士同年,還是同一號舍的舍友。讓人想不到的是,交卷走出考棚後,李鴻章剛剛回到會館便突發疾病,臥倒在床。楊延俊聽到消息,第一時間來到李鴻章的床前,延醫煎藥,悉心照料,直到李鴻章病愈。李鴻章與楊延俊於是結成生死之交。李鴻章統帶新招募的淮軍授命征援上海,楊延俊得到消息,馬上把楊宗濂派到李鴻章身邊為淮軍籌款募餉,使李鴻章在上海很快站穩腳跟,並接替薛煥成了江蘇巡撫。
沒有深厚的交情,李鴻章怎麼可能那麼看重楊宗濂?更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就把盛宣懷留下。
接到劄委的第二天,盛宣懷與楊宗濂便離開西安,投入到緊張而繁忙的工作之中。
季節轉眼便到盛夏,按盛宣懷日記中的話說,“盛夏炎暑,日馳騎數十百裏。”
盛宣懷此時不僅僅要會辦營務處,他還要負責起草給各個糧台轉運分站的公文,有時甚至忙到“晝夜模糊,毫無空暇”。所幸盛宣懷為父親辦理過文牘,筆下畢竟有些功夫,幾乎可以達到“磨盾草檄,頃刻千言”的程度。
楊宗濂看在眼裏,記在心頭,每次與李鴻章會麵,都要誇獎盛宣懷幾句。說盛宣懷腦筋快,會辦事,有自己的一套辦法。
一次,李鴻章命楊宗濂給朝廷起草一份奏折,楊宗濂當時正感風寒,渾身酸痛,筆管都握不住,隻好轉請盛宣懷幫忙。
盛宣懷得知是李鴻章命楊宗濂草擬的奏折,渾身的毛孔登時一豎,他知道自己展示才華的機會來了。盡管他並不能確定楊宗濂能再次把自己推出去,但這畢竟是一個機會。盛宣懷心裏異常清楚,憑現在李鴻章的聲望,不知有多少人想到這個人的身邊來做事,可又有幾人能真正走到李的身邊?
盛宣懷聽楊宗濂先把奏請的內容講述了一遍,當場把要點用筆記了一下,回到自己的辦事房後,便開始一邊研墨一邊構思。
把墨研好,盛宣懷鋪上紙,稍稍沉吟了一下,刷刷點點便寫起來。
寫完之後讀了兩遍,把個別語句調了調,又謄抄了一份,這才交卷。楊宗濂看完,一字不易便交給李鴻章。
李鴻章一看字跡不對,當時就問:“你病成這樣,字還這麼剛勃有勁,真是不易。”
楊宗濂知道瞞不過李鴻章,便實話實說:“這是盛杏蓀的手筆。他現在不僅會辦營務處,還兼著文案。從打他來後,我可是輕鬆了許多。”
李鴻章點了一下頭:“他在武昌時,一直替他父親料理文牘上的事,但沒想到他文筆這麼好。難得!”
一月後,李鴻章調盛宣懷到自己身邊辦理文案,仍兼營務處會辦。
直到此時,盛宣懷才算真正走到李鴻章的身邊。
盛宣懷的第二封家書很快發走。
一日空暇,李鴻章把盛宣懷傳進辦事房,笑著說:“杏蓀,在我身邊還習慣吧?我剛才看了一下你的履曆,你今年好像還不到三十吧?”
盛宣懷:“稟中堂大人,下官今年虛歲二十七。”
“二十七?”李鴻章愣了愣,隨後自語了一句,“本部堂在你這個歲數,還是翰林院庶吉士,可你,已經是四品知府銜了,前途無量啊。”
盛宣懷:“中堂這樣比較不合適。中堂試想,您老是堂堂翰林公,是考取來的功名,可下官僅是鄉間的一名縣學生,是捐納的主事、保舉的知府。也就是說,下官頭上的這個四品頂子,不值幾文錢。”
李鴻章一笑:“考取的也好,保舉的也罷,主要還是看自己有沒有真本事。隻要有真本事,在別人那裏怎麼樣不敢說,在我這裏,是一定不會被埋沒的!——在我恩師曾中堂那裏,也是一定能發達的!杏蓀,我這不是胡說吧?”曾中堂就是李鴻章的恩師曾國藩。曾國藩原是兩江總督,現在官拜武英殿大學士出任直隸總督,頭上還有個超品侯爵大帽子,是大清國不可或缺的重臣。
曾國藩出任兩江總督時,那時的兩江總督幕府人才濟濟,號稱大清第一幕府。曾國藩調任直督,新老各類人才馬上蜂擁而至,幕府竟然比總督兩江時還龐大。李鴻章顯然在延續曾國藩的風格。
第二節對統帥不言營務,反倒說起天津教案
我們現在詳細介紹一下盛宣懷。
盛宣懷是江蘇武進人,生於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字杏蓀,又字幼勖。父盛康,字旭人,盛宣懷出生那天,盛康以庚子舉人考中進士,盛家可謂雙喜臨門。盛宣懷七歲入塾讀書,十八歲全家隨父遷至湖北糧道衙門居住,十九歲娶董氏為妻,二十三歲回常州應童子試,考中縣學生,成了一名秀才。同治六年,捐納六品主事赴湖廣候補。不久,因參與辦理後路糧台,僥幸上了湖廣總督官文的保舉單,奉旨賞四品頂戴以知府盡先補用。說起來,這也沒有什麼稀奇。軍興時期,保單如雲,得實缺的卻沒見幾個。盛宣懷看到了這一點,所以就在得賞四品頂戴不久,告假到廣濟走了一趟,其實是想考察一下有無礦藏,想在實業方麵有所發展,可惜沒有成功。盛宣懷打小就對實業感興趣,因對八股文信心不足,一直想靠實業獲取功名。從廣濟回來,盛宣懷一邊在衙門幫父親料理案牘上的事,一邊留心各地的礦藏、實業。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因太平天國被平定,許多有功大員無法安置,朝廷開始對各級衙門裁員,不到休致年齡的盛康於是被強製休致了,他自然也被解職。所幸湖北糧道是湖北省一等一的肥缺,盛康很是撈了幾個,否則可就虧大了。交接完畢,父子二人拖家帶口回到原籍居住。回家之後,盛康買屋置地,開始安度晚年。盛宣懷頭上雖然有個四品頂子,卻也隻能一邊幫著父親、弟弟料理家務,一邊用功讀書,一邊等著東山再起的機會,內心其實是很焦躁的。
盛康有子四人,長子宣懷字杏蓀,次子嶲懷字椒蓀(因突發急病於盛宣懷入軍營的前十天故去),三子星懷字薇蓀,四子善懷字萊蓀。長子宣懷是縣學生,次子嶲懷替盛康料理家業,三子星懷和四子善懷都在家塾館讀書。
李鴻章此次率軍出征,原本是奉旨督辦貴州軍務,鎮壓苗民起義。哪知走到半路,複以甘肅回民起義軍入陝,而陝甘總督左宗棠所率領的楚軍遠在平涼不及兼顧,又改命援陝。盡管李鴻章實在不願與左宗棠共事,但聖命難違,隻得改道,行軍速度卻比蝸牛還慢。
說起來,左宗棠總督陝甘後,陝西形勢原本日漸好轉,隻因為左宗棠麾下第一大將、老湘軍統領劉鬆山的戰歿,形勢才發生逆轉,致使左宗棠麾下的各路人馬遭遇大敗。現在的陝西各地,回軍軍威特別強盛,各縣都有義軍旗號,西安周邊也處在回軍包圍之中。進入陝西的各路淮軍,無不枕戈待旦,唯恐一個不小心,成了回軍的祭刀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