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大清皇商盛宣懷:一個超越胡雪岩的紅頂商人:1》(1)(2 / 3)

形勢如此不利,偏偏李鴻章最倚重的統兵將領劉銘傳遲遲不肯從原籍動身。一會兒說舊病複發,一會兒又說添了新毛病;各省濟餉不能準時劃撥軍前,讓李鴻章倍感頭痛。

最讓李鴻章打怵的還不是這些,而是左宗棠的態度。從打朝廷決定讓李鴻章督辦陝甘軍務後,左宗棠幾乎無一日不在嚷著開缺回籍養病,這無異於在告訴朝廷:一山不能容二虎。陝甘有他左宗棠,便不能有李鴻章。

這一天午後,盛宣懷被李鴻章傳進欽差行轅的簽押房,說有公事要辦。

禮畢落座,有親兵擺茶上來,李鴻章對盛宣懷說道:“杏蓀,下麵的情形你比我清楚,你和我說實話,各省濟餉都到齊了沒有?軍心到底穩不穩?”

盛宣懷搖了搖頭,滿臉愁容地答:“中堂大人,昨天楊大人還和下官談濟餉的事。直到現在,不僅濟餉無一省起運,連製造局撥付的槍械、從各省購買的軍糧、衣物,因氣候和道路的原因,也都大多沒有運到。楊大人心急如焚,想盡了辦法,仍舊打不破僵局。大人,我們先從陝西藩庫借些軍糧如何?無糧軍心可不穩哪。”

李鴻章搖頭苦笑:“本部堂剛剛收到陝西藩庫的回文,因缺糧斷餉,撫標和提標昨日剛剛平息了兩起嘩變。本部堂適才聽說,西安將軍庫克吉泰的軍標也不太安穩。長此下去,不想個辦法出來,早晚要出大事啊!”

李鴻章話畢,端起茶碗默默呷了一口。

見李鴻章眉頭緊鎖,滿腹心事,盛宣懷沉思了一下,忽然說道:“大人,下官聽京裏的人說,天津教堂出事了?——大人估計也聽說了吧?”

李鴻章望一眼盛宣懷:“是教案,我恩師已經從保定趕過去了。有我恩師在,天津不會出事。杏蓀,依你看,陝甘的局麵從何處著手才能打開?”

盛宣懷遲疑了一下:“大人,下官聽說,左爵帥病得很重?”

李鴻章把眼望住盛宣懷:“杏蓀,我看你有點不對勁啊。——你到底想對本部堂說什麼?你是本部堂身邊的人,有話直說,不要繞彎子。藝芳說你辦事利落,說話幹脆,你怎麼吞吞吐吐起來?我不喜歡你這樣。”

見李鴻章有些發急,盛宣懷急忙起身道:“爵相,下官在路上就想,聽說天津此次鬧得挺大,牽扯到好幾個國家。老爵相病魔纏身,湘軍也都大半被裁撤。他老此次,實際是孤身進入津門啊。下官與洋人打過交道,他們都是論力不論理的。京畿一直都很空虛,天津更無重兵把守。下官聽說,法國為了給死去的領事豐大業和教士報仇,已派多艘軍艦來華,聲稱要把天津化為焦土。”

李鴻章愣了愣:“杏蓀,你是說,我們有可能離開陝西?”

盛宣懷近前一步:“爵相試想,左爵帥離不開這裏,湘軍又所剩無幾,您讓老爵相拿什麼去與外國人談判?”

李鴻章起身走了兩步,忽然道:“杏蓀,你馬上去找仲韞,告訴他,立刻行文我淮軍各部,不要再往前趕了,就地紮營,無命不準擅自拔營。去吧。”仲韞便是許鈐身。許鈐身字仲韞,和盛宣懷一樣,都在為李鴻章辦理文案。許鈐身入幕較早,是李鴻章身邊比較當紅的幕僚之一。比較重要的文書和奏稿,李鴻章都交給他去寫。

盛宣懷會意地點了一下頭,高興地走出去。

飭文剛剛發出去三天,一道加急聖諭便如飛般遞進欽差大臣李鴻章行轅。

旨曰:“本日據崇厚奏稱,法國水師提督伯理現已到津,崇厚前往會晤所言與羅使無異,並據翻譯官德微理亞聲稱,如至二十七日尚無切實回信即將在京法人帶赴上海。曾國藩病症複發,臥床不起,勢甚危篤等語。已派毛昶熙前往天津會同曾國藩辦理,幷令丁日昌由海道赴津幫同商辦。惟該國既有兵船到津,亟應豫籌備禦。曾國藩病勢甚重,一時實乏知兵大員要資戰守。刻下陝省軍情稍鬆,著李鴻章移緩就急,酌帶郭鬆林等軍克日起程馳赴近畿一帶駐紮,屆時察看情形,候旨調派。現在事勢緊急,該督務須迅速前進,毋稍遲誤。”

送走傳旨差官,李鴻章急把盛宣懷傳進來,說道:“杏蓀,還真讓你料著了。本部堂剛接到聖旨,法艦雲集津門,我恩師病重,崇地山焦頭爛額。總理衙門派毛昶熙到了天津,又把丁禹生從上海打發過去。看樣子,此次教案的確鬧得不小。朝廷命我們迅速趕往近畿一帶駐紮,以防有變。你馬上會同仲韞開出幾道緊急劄令,命各路人馬迅速向天津開拔。你讓他們抓緊收拾一下,我們午後就起身回返。對了,你替我給左季高寫封書信,告訴他,軍情緊急,就不去看他了,讓他保重身子骨兒。去吧。”

崇地山就是朝廷非常倚重的三口通商大臣崇厚。

李鴻章行至半路,又接到聖諭:直隸總督,著李鴻章調補;兩江總督,著曾國藩調補。

得知李鴻章調補直督的消息後,盛宣懷的內心一陣狂喜,他已經切實感受到,他此次是當真跟對了人。

盛宣懷知道,直督雖屬外任,但因有保護京畿的責任,朝廷信不過的人是絕不放任的;直督又是督首,離朝廷最近,很容易和京師的一些王公大臣拉上關係。

但他多少又有些擔心,因為他畢竟是朝廷分發到湖廣總督衙門候補的官員。是隨李鴻章去直隸,還是回武昌繼續候補,主要還得看李鴻章的態度。盡管李鴻章沒說,但他不能不問。

一日傍晚,盛宣懷利用李鴻章喝茶的機會,一邊陪李鴻章說閑話,一邊很隨意的自語了一句:“本想跟著傅相多學些本領,哪知道,一轉眼又要分開了。您說下官這是什麼命啊!”

李鴻章一愣:“杏蓀,聽你的口氣,你不願意去直隸?”

盛宣懷忙說:“我怎麼能不想去直隸呀,我盛宣懷做夢都想一輩子跟著您老啊。可我——”

盛宣懷有意不明說。

見盛宣懷欲言又止,李鴻章馬上知道盛宣懷的下話是什麼了,當即一笑:“你從會辦營務處,又到我身邊辦文案,苦沒少吃,汗沒少流,力也沒少出,本部堂怎能輕易放你走呢。”

一聽這話,盛宣懷急忙離座,對著李鴻章雙膝跪倒,一邊磕頭一邊說:“傅相如此高看晚生,晚生以後就是變牛做馬,也要跟著您老,報答您老的大恩大德。”

李鴻章彎腰扶起盛宣懷,哈哈一笑:“杏蓀,我從沒把你當成過外人,你呢,也不要動不動磕頭作揖。來,我們繼續喝茶。”

第二天,李鴻章吩咐一名師爺起草折稿,奏留湖廣盡先補用知府盛宣懷到直隸聽候差遣。

折子拜發後,那名起稿師爺才把消息透露給盛宣懷。

至此,盛宣懷的那顆懸著的心才徹底落地。

李鴻章帶著盛宣懷、許鈐身等一班幕僚趕到天津時,天津教案已在曾國藩的妥協之下接近尾聲:天津道、府、縣等在事官員、百姓二十餘人,均被革職拿問;重修被毀教堂;向法國等賠償撫恤費五十餘萬兩;派大臣遠赴法國道歉。出洋到法國道歉的這位欽差大臣,朝廷已內定由三口通商大臣崇厚出任。

交接完畢,曾國藩很快離開天津駛往兩江總督任所。

天津教案剛剛辦出些眉目,一場百年不遇的大洪水便鋪天蓋地降了下來,直把直隸境內衝得房倒屋塌,一片沼澤。

李鴻章身邊的人都被打發到各地去勸捐,盛宣懷自然也不能閑著,授命到淮北、淞滬一帶去勸募。他仗著父親以前老同年、老同事的麵子,走鄉串巷,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很快便為直隸勸到三十萬兩白銀、五十萬石糧食。收到淞滬押解來的款物,閱人無數的李鴻章不由心生感慨:“看不出,杏蓀這個富家子弟,不僅文筆好腦子快,說不定還是個能幹大事的人!”

畿輔大水尚未消退,他已經因為勸募得力,被李鴻章保舉成了候補道,並賞戴花翎。

聖旨遞到盛宣懷手上的時候,他正在上海忙著往天津趕運賑災所需。得知自己被李鴻章保舉成了道銜,他隻覺心頭一熱。盡管當時的候補道多如牛毛,但無論怎樣,道銜畢竟是大員的底子。地方官要想有所作為,不遞進道員這一級,是不能成為三大憲的。三大憲是一省當中分管三個要害部門的最高長官,是巡撫、布政使、按察使的合稱。巡撫抓總,相當於現在的省委書記;布政使是政府首腦,官員任免乃至錢糧都歸他管,相當於現在的省長;按察使是一省刑名,相當於現在的省法院院長、省檢察院檢察長。

所以說,候補官員不值錢,但候補道還是挺被人看中的。

這一年,盛宣懷隻有二十八歲,正是李鴻章庶常散館實授翰林院編修的年齡。盡管當時官已經很毛,但在這個年齡晉道銜的也不是很多。

第三節有人從總督衙門寄來一封密信

我們現在說說直隸總督李鴻章。

李鴻章是安徽合肥人,字少荃。十六歲進縣學,二十二歲中舉。二十三歲進京會試時,曾拜父親的進士同年曾國藩為師。二十五歲下場會試,一舉中的,欽點翰林,散館授編修。太平軍起,隨工部侍郎呂賢基回籍幫辦團練,後為安徽巡撫福濟練勇。累官至三品按察使銜。鹹豐八年,轉投恩師曾國藩,九年實授福建延建邵道。十年奉曾國藩命回籍募勇,同治元年率淮勇援滬,六月即被曾國藩密保為江蘇巡撫。從此後,李鴻章幾乎是一年一個台階,官運順得讓人眼紅。

那麼,李鴻章又是怎麼看上楊宗濂的呢?說起來也是機緣,那還是在李鴻章剛剛率領新募的淮勇到達安慶後,上海官紳錢鼎銘帶著一個人乘船也來到這裏。因太平軍圍攻上海,形勢危急,錢鼎銘受上海官商兩界相托,特來向兩江總督曾國藩搬求救兵。陪同錢鼎銘一起來的那個人是誰呢?就是楊宗濂。楊宗濂當時不是官身,僅是滬上的一名鄉紳,為了保護自己的財產,出錢糧募了兩營勇丁,跟著官軍作戰。李鴻章由安慶開拔,又是錢鼎銘和楊宗濂出麵,募捐了八萬銀子,雇了幾艘洋船前來迎接。李鴻章見楊宗濂是個能辦事的人,又是老友楊延俊的公子,便暗中上了個密報,請朝廷賞了他個空頂子,把他聘進幕府替自己辦事。以後的幾年當中,李鴻章聯合曾國藩設立江南製造總局、成立外國語言文字學館,李鴻章總督兩江後設立金陵製造局,幾乎都有楊宗濂的參與。

那麼,不甘寂寞的李鴻章現在想幹什麼呢?其實就在盛宣懷被恩賞候補道不久,還在上海忙著往天津搶運賑災物資期間,李鴻章便聽從江南製造總局會辦候補道許道身、江南製造總局會辦同知容閎的建議,準備在上海創辦一家大清國自己的輪船航運局。

說起此事話長,早在鴉片戰後不久,大清國沿海各口便有洋商船往來航行,運貨載人,甚是獲利。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英船“美達薩”號首抵上海,最早進入大清國海麵進行貨物運輸。事隔兩年(1844年),怡和洋行派“哥薩爾”號做香港、廣州間的定期航行;道光三十年(1850年),大英火輪船公司派“瑪麗烏德”號開辟香港、上海間航線。三年後(1853年),美國人見有利可圖,馬上派“孔曉修”號開抵上海,與英國人展開航運競爭。鹹豐八年(1858年)《天津條約》和鹹豐十年(1860年)《北京條約》簽訂後,在五口開放之外,又開了南至瓊州、潮州北至牛莊、天津西至漢口等多處為商埠。這樣一來,外輪已不單單在上海至香港間航運,可以直入長江、大沽口。一時間,各國商船聞風而至,爭奪利權。英、法輪船公司和在華洋行一見形勢發生變化,亦馬上調整策略,紛紛派輪船航行於各埠,搶占碼頭,爭奪貨源、客源,把各口岸攪得烏煙瘴氣。僅僅十餘年的時間,外商在港、滬、津等處設立的輪船公司就達十幾家之多。比較著名的輪船公司有:美國的旗昌,英國的會德豐、上海拖駁、大沽駁船、太古洋行,以及英葡合營的省港澳輪船公司、德國的美最時,等等。這些洋船航行在沿海各埠之間,攬載客貨和槽運,剝奪大利,致使大清國一直航行於江海的沙寧帆船停業。眼見中國沿海內河航行權逐漸淪於洋商之手,中國商人很是氣憤,朝野上下,亦很早就有創辦輪船航運以爭回利權之議。

說起來,創辦輪船航運局的想法並不是始於李鴻章。早在同治元年,商人吳南昌等人便向官府提過此議,並列出詳細章程,願自購輪船四艘,既運漕米,又方便南北客商。可惜此議因牽扯的麵太廣,洋人又橫加阻攔,最終未獲通過。後來,又有幾名官紳提出此議,結局也是不了了之。

當許道身、容閎二人提出此議時,李鴻章眼前不由一亮。李鴻章認為,輪船航運是早晚的事,早一天設立,便可早收一分利益,這是一件公私兩便的大好事。但到底應該怎樣幹,李鴻章卻又心無定算,頗費躊躇。

這一天,盛宣懷正在武進家中讀書。因父親偶感風寒,盛宣懷已從上海回來多日。盡管父親身體已經恢複如初,但因為新年將至,他準備過完年後再回保定向李鴻章交差。

一封來自保定的密信被下人快速遞了進來。一看筆跡,盛宣懷便知是總督衙門一位文案師爺寫來的。這位師爺是經盛宣懷介紹進總督衙門的,為了報答盛宣懷的薦拔之恩,經常把總督衙門的一些機密透露給盛宣懷。時間一長,他無意之中便成了盛宣懷不在時,安插在李鴻章身邊的一名眼線。

盛宣懷把書推開,拆開信函閱讀。

讀著讀著,盛宣懷忽然激動起來。

因為師爺向他告稱,李鴻章聽從許道身、容閎等人的勸告,擬在上海或天津成立一家由中國人自己經營的輪船局,正在和浙江海運委員朱其昂函商試辦章程。據說,此事已經兩江總督曾國藩同意,認為可行。為了能玉成此事,曾國藩還特意致函總理衙門,主張閩廠多造輪船“租與商人裝貨”,還可配運漕糧,物色一些“熟悉商情、公廉明幹之員”來主持其事。

“曾老爵相說了話,此事大概當真能成!——大清國早就該有自己經營的輪船局了!”

說出這句話,盛宣懷起身走出書房,匆匆來到父母的房間。他要向父母說明情況,盡快趕到保定。

但盛康卻不同意兒子插手這件事。

盛康這樣說道:“這件事,很多年以前就有人提過,但哪次也沒有成功。李少荃盡管有曾侯這樣的人在後麵撐腰,還兼著三口通商大臣,但他閱曆太淺,照樣不能成功。你不要小看這件事,它牽扯的東西太多,稍一不慎,便是身敗名裂。你呀,過完年,還要準備北闈的事。我們是官宦人家,走仕途才是正路。輪船航運也好,沙船載客也罷,都與我們這樣的家庭無涉,讓別人去幹吧。”

“聽說曾相國也同意此事,還為此給總署寫了封信。”盛宣懷小聲說。

盛康歎口氣:“天津教案,曾滌生聲名掃地。他現在說什麼,上頭都未必肯聽啊!——一世英名,一世英名啊,就這麼毀了!可見洋務是多麼的難辦!咳!”

看兒子還在猶豫,盛康又補充說:“洋務就是一灘爛黃泥,誰沾上誰說不清。盡管自己知道是泥,可別人怎麼看都是屎。碰不得,碰不得,誰碰誰倒黴。”

回到自己的書房後,盛宣懷思考了兩天,越想越覺著自己不該錯過這次機會,應該盡早趕到保定去。何況,順天鄉試要在後年(同治十二年)的九月舉行。見過李鴻章後,再準備北闈的事也來得及。

主意打定,盛宣懷第三日便找了個理由,告別一家大小,直奔浙江金華。見兒子走得如此匆忙,盛康知道兒子肯定是去天津或是保定,雖然心裏不願意,但也沒有阻攔。

到金華後,盛宣懷找到一位老友,先訂購了一些純正的金華火腿,請老友從水路代運到天津。把這件事情辦妥,盛宣懷這才登船北上。到天津後,恰巧二十幾箱火腿也抵達碼頭。得知李鴻章回了保定,盛宣懷不敢耽擱,又連夜帶上火腿搭車向保定趕來。

保定總督衙門正在忙著籌備過年的事。

得知盛宣懷從武進回來了,李鴻章內心一動,急忙道出一個請字。久曆官場的李鴻章推測,盛宣懷趕在這個時候來到保定,肯定是有事情要稟報。

“莫非他對輪船招商局感興趣?”

李鴻章暗暗猜測。

第四節北洋原本就藏龍臥虎,薛福成偏偏又來了

盛宣懷大步走進簽押房。

見到李鴻章後,盛宣懷一邊施行大禮,一邊道:“家父從金華定製了一些火腿,讓職道無論怎樣,也要趕在年前送到您老的手上。家父說,您老剛到直隸,未必吃得慣這裏的口味。職道也不知您老是否吃得慣金華的火腿。”盛宣懷現在是道銜,所以不稱下官,自稱職道。這也是道員有別於知府的地方。

李鴻章扶起盛宣懷笑道:“你父親還好吧?難得他有這份心意。本部堂捎過去的鹿脯收到了吧?直隸吃食匱乏,除了山上跑的,就是天上飛的。江河裏生產的東西,江蘇都不缺。”

盛宣懷坐下說道:“家父讓職道代他謝過傅相。家父說,若不是腿腳不便,他一定親自到保定給您老拜年。”李鴻章現在頭上掛著一頂太子太傅的加銜,盛宣懷故有傅相一稱。

李鴻章笑道:“杏蓀哪,還有幾天就過年了。你呀,沒必要跑這一趟保定。後年便是北闈,你好像得下場吧?”

盛宣懷忙答:“職道在您老身邊侍候過,職道深知,一到年關,您老這裏最忙。職道在家裏待不下去呀。家父準備讓職道後年下場。”

李鴻章點了一下頭:“鄉試屆期不能錯過,應該下場啊。杏蓀啊,想不到你這麼有心。你既然來了,本部堂自然就不能讓你閑著。本部堂最近要辦一件大事,但到底應該怎麼辦,心裏還沒有想好。”李鴻章說著話,順手拿起一個條陳,“這是容純甫打上海遞過來的。我和仲韞私下議了議,又和我恩師函商了一下。恩師認為可行,並為此給恭王發了封公函。你先看一下。”容純甫自然是容閎。容閎字達蔭號純甫,與許道身同是江南製造總局的會辦。

盛宣懷埋下頭去看容閎的條陳。

條陳不是很長,主要是談設立輪船局的諸多好處:奪回江海航運利權;便利南北客商販貨運輸;適當分解漕米運輸壓力。

至於輪船局應如何辦理,條陳卻著字不多,大概容閎本人也無這方麵的經驗。

見盛宣懷抬起頭來,李鴻章笑道:“杏蓀,純甫的條陳你看過了。你且說說看,這輪船局,到底應該怎樣辦理。為此事,老爵相曾派專人給我寫過一信。他老認為,輪船應以攬載客貨放在第一位,運漕放在第二位;漕運應先盡沙船裝運,其次才許用輪船。他老讓本部堂先擬出一個章程。我為此事已經思慮了許久,終不得要領。這樣吧,這幾天你不要辦別的事了,先起個稿子出來。老爵相的意見我已經說給你了,純甫的信你也看過了,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盛宣懷略微思索了一下答:“傅相容稟,我大清開關以來,江海航運全讓與外人,本土商賈卻無涉此道者,此非良局也,更不能強國。刻下閩省已設造船局,上海製造局也可製造輪船,此時設立輪船局正當其時,如此輪船就不用購自外洋。但真正設立輪船局,若按老爵相所論辦理,恐又不合商情。所謂在官言官、在商言商是也。傅相試想,商者,利也,無利之局誰肯認真辦理?”

李鴻章哈哈笑道:“杏蓀啊,你說了這麼多,無外一個利字。但商人要利,官府也不能無利。如果一麵倒,這輪船局還是辦不成。你呀,還是先起個稿子吧,有什麼想法,可以寫進去。”

盛宣懷起身道:“傅相所言甚是,職道回房先試著擬個草稿。考慮得細一些,各方麵都照顧到。”

李鴻章一笑:“你勞頓了幾天,先歇歇再辦公事也不遲。辦輪船局是大事,多想想沒壞處,不可急於求成。我大清的許多事啊,都壞在急於求成上。你下去吧。”

盛宣懷回到自己的辦事房後,略歇了歇,便沏了一壺茶水,把起稿紙鋪到桌上,一邊研墨,一邊構思起輪船局章程來。

從心裏講,盛宣懷不讚成曾國藩的方案。曾國藩的方案太顧官情,商情方麵卻考慮得不夠。盛宣懷決定拿出一個商利為主官利為輔的方案。這是一次真正體現他才能的大好機會,他必須牢牢抓住。但當真要拿出一個各方麵都滿意的輪船局辦理方案,又感到千難萬難。盛宣懷雖然出道較早,但一直給父親辦理文案,沒有親自辦理過洋務。洋務裏的種種玄機、方略,他都知之甚少。想了一天,盛宣懷沒有在紙上落下一字,因為他實在找不到切入點。

第二天,盛宣懷向李鴻章告假,提出要替父親去天津看望一個老友。李鴻章自然無有不準之理。盛宣懷於是穿上便服,坐上一輛馬拉轎車趕到天津。天津是大清國通商口岸之一,這裏洋人雲集,洋行眾多,盛宣懷決定在這裏實地考察幾日再回保定。

二十天後,一份字跡俊秀、頁麵整潔的《輪船章程》擺到李鴻章的案頭。章程的標題是:上李傅相輪船章程。

依著條陳慣例,章程開篇先扣了一個小帽,相當於現在的序言或小引,然後才開始羅列章程。章程一共分六大項:一、委任宜專,說的是要派專人負責;二、商本宜充,講的是資金一定要充足;三、公司宜立;四、輪船宜先後分領;五、租價宜先酬定;六、海運宜分與裝運。

盛宣懷在《輪船章程》的開篇這樣寫道:

“伏思火輪船直入中國以來,天下商民稱便,以是知火輪船為中國必不能廢之物,與其聽中國之利權全讓外人,不如籓籬自固。船廠之設意甚深也,已興之何可言廢。天下事惟熟能生巧,亦惟激則生變,今人於古人尚不甘相讓,何夷狄之智足多哉!……試辦之初,必先為商人設身處地,知其實有把握,不致馳廢半途,辦通之後則兵艘與商船並造,采商之租,償兵之費,息息相通,生生不已,務使利不外散,兵可自強。有若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談到章程細則,盛宣懷這樣寫道:“一、委任宜專也。輪船官本重大,官不宜輕信商人,商亦不敢遽向官領,必先設立招商局創成規矩,聯絡官商,而後官有責成,商亦有憑藉,是非素諳大體,取信眾商者不能勝任。請遴選公正精明,殷實可靠道府兩員,奏派主持其事。嗣後招商集本,領船運漕諸事,俱責成辦理,上與總理衙門通商大臣、船政大臣、各海關道交涉,下與各口岸局棧、各輪船管駕兵工交涉,事之成敗全在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