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商本宜充也。國家以數百萬之重物發交該商營運,豈容毫無成本,請即責成總辦先在上海設招商局刊發章程,使各省官商鹹知其事,擬集商本銀五十萬兩,照洋行章程以一百兩為一股給票一張,認票不認人,十年以內隻準兌替不準拔本,以收銀日為始,按年一分支息,一年一小結,總賬公閱,三年一大結,盈餘公派。
三、公司宜立也。上海設立公司總行,各口岸出入均歸上海結總,天津、煙台、台灣、香港、寧波、漢口、鎮江等處均設立分行。
四、輪船宜先後分領也。福建已成輪船六號,上海已成輪船六號,俱非商船式樣,其吃水之深、用煤之多、機器煤爐占地之廣,此之病皆無法可治。惟查商船上層另搭房艙以便住人,其中層皆作貨艙,盡行裝貨,照樣裝改,尚可勉強合用。聞福建改造第七號揚式輪船,已是兵船式樣,應無庸改,第八、九號尚在製造之初,應請谘商將此二號徑造商船以冀合用,其已成之六號及上海兵船六號,請即飭查某船能裝貨若幹噸,每百裏須用煤若幹數,裝足須吃水若幹尺,逐號開單,先飭招商局自行酌量擇用七八號速為改裝,並限定領船先後日期,俾招商局得以因時措置擇地而行。
五、租價宜酬定也。現在試辦之初,諸事創立,本重利輕,未知商人裝貨能否相信,洋行爭利之心量重,勢必大減水腳,官廠輪船惟當減價相隨,惟商人惟利是圖,而初辦實無把握,必難起色。擬照船之大小分別改繳租價,試辦三年,如五百噸船每年呈繳租價五千兩,三年之後再議增價,以後如有造出商船合用者,亦另行改增。
六、海運宜分與裝運也。江浙海運,沙寧船破損者居多,造實者漸少,每屆多虞缺船,辦理極為費力,惟發官本招商添造鴨尾船湊運,而殷實商人決不肯認造,實緣輪船暢行之後,沙寧船並無客貨裝載,僅賴漕米一宗所入不敷所出,是以沙寧船有折賣者無新造者矣。若將海運正供議由外國輪船裝運,自非正辦;若以朝廷之輪船運朝廷之漕米,在海運局無慮缺船,可冀穩速;在招商局複得運腳,稍藉補苴,以公補公,當非妄議。”
考慮當時輪船局屬於初創階段,商人未必就敢放膽投資,盛宣懷主張租船經營,待規模宏大,再買船營運。
李鴻章把章程看了兩天,又和楊宗濂、盛宣懷、許鈐身密議了三天,做了少許改動,這才讓謄稿師爺抄了三份,一份送大學士兩江總督曾國藩,一份送浙江道銜海運委員朱其昂,一份留底存檔。謄稿師爺謄稿的時候,已到衙門封印期。所有的事情,隻能年後辦了。
但就在這時,曾國藩的洋務委員薛福成,卻帶著幾箱無錫特產趕了過來。
聽到消息,盛宣懷心下不由一動,麵上雖不露聲色,心裏卻暗道一句:“他怎麼這個時候來了?莫非也想在即將成立的輪船局中插上一腳?”
當時的洋務剛剛開始,凡是有見識又有能力的人,都想在這方麵嚐試一下。薛福成原本就是曾國藩身邊的洋務能員,幫著曾國藩辦了好多洋務,李鴻章要設立輪船局,最先知道的就該是他。
盛宣懷的擔心不無道理。
第五節李鴻章向他問起了唐廷樞
盛宣懷有盛宣懷的想法,但薛福成也有薛福成的過人之處。
薛福成
如果把李鴻章算作曾國藩早年收的門徒,那薛福成就是曾國藩晚年的門內弟子之一。別看薛福成比李鴻章整整小十五歲,若論洋務上的見識,卻並不比李鴻章差。薛福成籍隸江蘇無錫,字叔耘號庸盦,副貢生出身,始終究心洋務。於同治六年入曾國藩幕,拜曾國藩為師,研習理學的同時,亦為曾國藩辦理洋務上的事情。薛福成經曾國藩累年保舉,現在是從五品的知州銜。薛福成在兩江知名度很大,京師裏的許多王公貴胄也都知道他。
其實,盛宣懷與薛福成也是老相識。盡管交往不是很頻繁,但經常通信,因為兩個人都對新生事物感興趣。
薛福成大步走進來,未及施禮,手已被李鴻章一把拉住:“庸盦,你就算不回家陪老人過年,也該陪著恩師啊。你怎麼跑這兒來啦?”
薛福成一笑:“我就是恩師打發來的。老人和孩子都接過來了吧?快帶我去見老伯母。”
李鴻章把薛福成推到椅子上坐下:“你一來就急得跟個猴子似的。先坐下喘口氣。恩師身子骨見強吧?”
薛福成:“傅相啊,輪船局怎麼樣了?恩師他老可是放心不下呀。”
李鴻章擺了擺手:“你快給我閉嘴!傅相是你叫的?直接叫我少荃,聽著舒坦。”
這時有親兵擺茶進來,口稱“大人慢用”,然後退了出去。
薛福成把茶碗往外推了推:“我說李中堂,您到底要辦什麼大事情,非要把我弄過來?您這裏人才濟濟,如何就缺我一個?”
李鴻章精神一振:“庸盒,你快說,是不是恩師同意你過來了?”
薛福成:“我是真不願意離開恩師啊。可他老說,您李傅相以後要為大清辦許多事情,人手少了不行。他老是真偏心啊!”
李鴻章哈哈笑道:“恩師與我情同父子,你才跟了他老幾天?”
薛福成正要講話,一名親兵偏偏走進來,對李鴻章說:“稟傅相,盛京將軍府打發人送過來一箱虎肉和幾箱鹿脯,裏麵請示怎樣辦理。”
李鴻章沉吟了一下:“這件事交給許大人去辦。辦完之後,讓他過來一趟。還有,你把盛觀察請過來。下去吧。”
親兵答應一聲走出去。
望著親兵的背影,薛福成說道:“我說中堂大人哪,您老以後能不能多給恩師送些虎肉啊?您上日送過去的那些,我們這些人一分,沒了!您說您怎麼這麼小氣呀?”
李鴻章用手一指薛福成:“恩師就是慣著你們!行了,你也別抱怨了,剛送過來的這一箱我也不留了,一會兒就打發人送到江寧去。恩師的身子骨比什麼都重要,大清的東南半壁,可全靠他老撐著呢。”
盛宣懷推門走進來,剛要施禮,薛福成已起身一把拖住:“觀察大人,您老怎麼沒回去?想在這兒過年?”
盛宣懷有意上下打量了一下薛福成:“庸盦,你這是剛過來?莫非老爵相那裏有什麼事情?”
李鴻章急忙截住盛宣懷的話:“不許胡說!我恩師的身子骨比我們都壯。他老現在好著呢。杏蓀,你打發人去外麵叫個會做江浙菜的廚子,人要長得幹淨。今年你們兩個都在這裏過年,不能吃不著家鄉菜。”
盛宣懷急忙起身:“傅相,您老想用他多久?”
李鴻章:“用一個正月吧。你和他把價錢談好,省得幹上以後獅子大張口。你忙完以後就和仲韞過來,我們和庸盒一起,再商議一下輪船局的事。”仲韞便是許鈐身,許鈐身字仲韞,也是李鴻章的幕僚。
盛宣懷點了一下頭,快步走出去。
李鴻章小聲說:“我帶杏蓀見過恩師,恩師是怎麼看杏蓀的?”
薛福成:“恩師說,杏蓀是個務實的人,將來能幹些事情。讓您好好栽培栽培他。”
李鴻章點一下頭:“我也有同感。現在像杏蓀這樣肯務實的人,不多呀。我讓他草擬了一個輪船局的章程,案上正在謄抄,你一會兒看一下。”
薛福成:“杏蓀筆頭子快,他一直幫著盛老觀察料理案牘上的事。他後年好像鄉試吧?”
李鴻章一愣:“你後年不也下場嗎?鄉試可不能錯過呀。”
薛福成:“恩師倒是勸我和蓴齋下場,但我們兩個都不想下場。我還忘了跟您說,過完年,恩師好像也要讓蓴齋過來。”薛福成口裏的蓴齋便是黎庶昌。黎庶昌是貴州遵義人,字蓴齋,廩貢生出身,也是曾國藩晚年弟子之一。黎庶昌和薛福成一樣,都在曾國藩幕府做事,也是曾國藩辦理洋務的助手之一。黎庶昌、薛福成、張裕釗、吳汝綸四人,被人合稱“曾門四弟子”。
李鴻章吃驚地瞪大眼睛:“恩師把蓴齋也舍出來了?”
薛福成:“恩師現在看您比什麼都重,我們幾個算什麼!您隻要不嫌煩就行。”
李鴻章哈哈笑道:“我還嫌煩?我求都求不來呢!你和蓴齋當真都過來,有幾件事情我們就可以做了。我這裏呀,什麼都不缺,就是缺人手!尤其缺像你和蓴齋這樣的高才。”
這時,盛宣懷手握著《輪船局章程》草稿,和許鈐身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互相禮過坐下,盛宣懷把《輪船局章程》遞給李鴻章,李鴻章反手遞給薛福成:“庸盦,這是杏蓀草擬的《輪船局章程》,你看一看。”
薛福成起身接過,坐下便看起來。
盛宣懷這時對李鴻章說道:“廚子已經定下了,用他一個月,他每晚回去住,給他二十兩銀子。”
李鴻章擺了擺手,小聲說:“你跟賬房老張交代清楚就行了。杏蓀,你說的那位唐景星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聽說他是吃洋教的?你與他認識多久了?可靠不可靠?”唐景星便是唐廷樞,景星是唐廷樞的字。
盛宣懷:“傅相容稟,景星和純甫一樣,最早都在教會學堂學習,所以一直給英國人做事。康白度、通事,樣樣都很出色。家父剛到武昌時,職道就與他通過信。職道去廣濟考察礦藏,也是受他的點撥。景星這個人認識的洋人多,很有見識。”
李鴻章:“我聽說,他現在是英國怡和洋行經理,好像受英國人之托,正在籌組華海輪船公司。杏蓀,外間這些傳聞到底是不是真的?”
盛宣懷:“是真的,職道來的時候見過景星,他說起過這事。景星這人很能辦事,洋人都相信他。”
李鴻章點了一下頭不再言語。盛宣懷把李鴻章適才講過的話迅速回憶了一下,但無論怎樣,都猜不出李鴻章的真實意圖。是想向唐廷樞請教輪船航運上的問題,還是想把唐廷樞聘過來?是,又好像都不是。如果李鴻章想讓唐廷樞主持輪船局,自己怎麼辦?盛宣懷此時有些後悔向李鴻章舉薦唐廷樞這個人。
不容盛宣懷多想,薛福成已把《輪船局章程》放回到李鴻章的桌上,坐回原位說道:“觀察大人真是好才情,《章程》寫得詳細,方方麵麵都顧及到了,主要是官督商辦。但有一點,不知傅相和盛觀察想過沒有,章程第六款:分撥江浙漕米四十萬石由輪船局承運,與海運局無涉。這一項,海運局能否同意?據下官所知,海運局沙船停之六七,輪船局再分走四十萬石漕米,海運局如何維持自家生計?如果想拿輪船局取代海運局,那就不如不設立輪船局,出些銀子,重整一下海運局旗鼓就可以了。”
李鴻章:“你說的有些道理,但並不全對。我大清設立輪船局,是想逐步收回江海利權。恩師也是這麼想的。我和杏蓀、仲韞他們幾個反複商議過,認為輪船局初設,如果沒有一兩項固定貨運,恐怕調動不起商人的興趣。也就是說,官可以監督,商卻未必肯辦。商不辦,自然就不能投資參股。沒有銀子,這船局如何設立?官府是拿不出這麼大一筆銀子的。”
盛宣懷接口:“隻要總署同意,海運局也不能不照辦。輪船局既要收回江海利權,還要有利可圖,這樣才不致半途而廢。何況,設立輪船局就要有利可圖。無利可圖,沒有哪個商人肯入股。”
李鴻章:“庸盦,你先不要管海運局怎麼想,你認為,這個章程到了恩師的手裏,他老會不會同意呢?”
薛福成:“您李大中堂倒是會問!恩師的脾氣您比我清楚,有些話,他老豈能輕易出口?我猜不出。”
李鴻章沉思了一下,忽然說道:“走,我們先去用飯,庸盦大概是餓壞了。這件事,眼見年前是不能辦了。——仲韞,給京裏送東西的人回來沒有?”
許鈐身起身道:“他們五天前就回來了,職道當天就給您老稟報了。——您老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吧?”
李鴻章一笑:“我是忙糊塗了。最近事兒太多,顧了東顧不了西。仲韞,你飯後讓人收拾出兩間屋子。庸盦來了,不能成天坐我這兒喝茶不是?”
許鈐身衝口問出一句:“庸盦要兩間屋子?”
李鴻章高深莫測地一笑:“庸盦自然用不了兩間屋子,但必須收拾出兩間屋子。走,我們吃飯去。”
三人尾隨李鴻章走出簽押房。
外麵正在下雪,雪裏夾著朔風,風把雪吹得滿天空飛舞。
這是同治十年(1871年)保定的最後一場雪。這場雪無論下多久,子時一到,都要被刻上新年的印記。
第六節一盆冰水等著他
同治十一年二月初四(1872年3月12日),一等毅勇侯武英殿大學士兩江總督曾國藩薨於任所。消息傳開,舉國震悼。經奏請,李鴻章帶著薛福成、盛宣懷等人,連夜乘船趕往金陵。
回返的時候,黎庶昌遵曾國藩遺命,隨同李鴻章回津。回津的翌日,李鴻章上折奏留薛福成、黎庶昌二人在北洋聽候差遣。上準。
同治十一年七月初一(1872年8月4日),盛宣懷揣著《輪船局章程》,奉李鴻章之命,到上海來麵見浙江漕運局總辦、海運委員朱其昂,向他征求意見。按說,曾國藩喪事辦完,盛宣懷就該到上海來與朱其昂會麵。哪知剛回到天津,便發生了內閣學士宋晉奏撤福州船政局一事,輪船局的事於是便被耽擱下來。現在,經過李鴻章、陝甘總督左宗棠以及船政大臣沈葆楨等人力保,福州船政局總算未被裁撤,李鴻章這才騰出身子,全力籌辦輪船局的事。
李鴻章身為協辦大學士錫封一等肅毅伯的直隸總督,還兼著北洋通商大臣,準備設立輪船局,為什麼要征求一名漕運局總辦、浙江海運委員的意見呢?這主要因為,朱其昂這個人大有來曆,實在不是尋常之人。朱其昂是江蘇寶山人,字雲甫,因經營沙船替官府航運漕米成為淞滬巨富。納資捐為正六品通判,隨著財富的增多和知名度的提高,又捐成四品道銜。鹹豐十年,一名美國在華商人見他聲名日隆、財源廣進,遂出資與他合夥在山東煙台開設清美洋行,往來上海、煙台、天津各口經營貿易,大獲其利。不久,他本人又獨資在北京、天津、上海、廣東口岸地開設華裕豐彙銀票號。彙銀票號是錢莊的官稱。因承辦海運多年,又坐擁巨資,被漕運總督衙門保舉為二品頂戴浙江漕運局總辦、海運委員,成了官商兩棲人物。別看他此時仍是道銜,但頂子卻紅了。李鴻章設立輪船局每事都與朱其昂商量,一是朱對航運有經驗,二是朱本身是巨富,招股集資較其他人容易。因為李鴻章比較傾向於盛宣懷的觀點:官督商辦,這就更離不開朱其昂的支持了。
盛宣懷與朱其昂是認識的,但因身份有差異,來往並不是很多。在朱其昂眼中,盛宣懷僅是一名官宦子弟而已。這樣的人在上海,雖不敢說成千上萬,但二三百總是有的;放到江蘇全省,起碼一千開外。坐擁巨資的朱其昂打心裏瞧不起他們,自然不肯在這些人身上浪費太多的時間。
盛宣懷到上海後並沒有先見朱其昂,而是通過唐廷樞的介紹,和部分滬商提前商議了一下,借機打探一下滬商對設立輪船局是何態度,想不想入股。一直忙亂了一個月,這才來見朱其昂。
朱其昂原本打算要到寧波去和寧紹台道林聰彝商量事情,得知李鴻章打發盛宣懷要來上海,一想就是輪船局的事,隻好取消行程,在自己的官邸等候盛宣懷。盛宣懷來之前,朱其昂經過兩次與兩江總督曾國藩函商,對輪船局這件事已經有了自己的成熟想法:商資官辦。因為就當時而言,要想從戶部拿到執照,非官辦不能成功;而運營資金,又非集商資不可。
盛宣懷在海運衙門與朱其昂見了麵。
禮過落座,盛宣懷把《輪船局章程》擺到朱其昂的眼前,說:“李傅相怕信上說不清楚,特讓職道走這一趟上海。”
“辛苦了。”朱其昂不冷不熱地客套了一下,然後便戴上老花鏡,拿起章程看起來。其實,對盛宣懷來到上海密晤部分滬商的事,耳目眾多的朱其昂是早有耳聞的,但因盛宣懷自己沒有說破,他也隻能裝作不知。——可心裏,已對盛宣懷蓄了諸多不滿,打定主意,要給盛宣懷一個難看,讓他見識一下自己的手段,滅滅這個後生的威風。
這時有人打外麵送進兩碗茶來,分別擺到盛宣懷和朱其昂的麵前。
送茶的人出去好大一會兒,朱其昂才把《輪船局章程》放下,順手摘下花鏡說:“杏蓀,這個章程,曾相國生前看過嗎?——這是誰的主意?當真是李傅相?——我看倒像是你老弟的主意!這個章程新名詞用了不少,可惜行不通!”
盛宣懷一愣:“雲翁,您老且講講看,這個章程到底哪裏行不通?愚以為,這個章程切合事宜,非常行得通。”
朱其昂:“杏蓀哪,每行一事,先要把成破利害分析清楚。按你老弟的章程,招商資辦輪船,那麼老哥就要問一句,我大清現在各口經營航運的,哪家不是依附在洋行的門下?官督商辦,說著好聽,其實當真辦起來,又有許多窒礙難行之處。輪船局非官辦不能長久。為什麼?因為憑我滬商目前的實力,鬥不過洋商啊。”
盛宣懷辯道:“雲翁容稟,成立輪船局不是為了好看,是為了賺錢。您老經營沙船,如果僅是為了好看,能維持到現在?我不信。”
朱其昂麵無表情的說道:“這是兩回事。當初家父搞沙船運輸,與現在情形兩異,那時洋船還沒有擠進來。如今搞輪船運輸,就是要淘汰沙船、擠走洋船。老弟沒有真正搞過水運,這裏麵玄機甚多,不是說的那樣簡單。紙上談兵不行啊。”
盛宣懷一聽話不投機,隻好很無奈地站起身告辭。
朱其昂打著哈哈,但並沒有過分挽留。朱其昂其實早已按著自己的想法另擬了一個《輪船局章程》,因見盛宣懷擬出的章程與自己相悖,所以沒有拿出來。
盛宣懷出來後,直接去找朱其昂的胞弟朱其詔,想通過朱其詔勸說朱其昂接受自己的觀點。朱其詔字翼甫,出任朱其昂的助手兼文案,是朱氏企業的二把手。朱其詔也是捐納的四品頂戴道員銜。
但盛宣懷並沒有見到朱其詔。朱其詔早在月前便已離開衙門赴香港運貨,尚未回來。
盛宣懷苦無良策,決定回武進住上幾天再作打算。臨行,盛宣懷給李鴻章寫了這樣一封信,間接告了朱其昂一狀:“敬稟者,職道前蒙鈞諭,遵擬輪船條陳,皆是據理直說,未允紙上空談。七月間在滬密於各商擬議,實事求是,稍窺底蘊,正擬前稟間,晤朱其昂,略詢稟辦情形,其見到處尤為切爾不浮,輕而易舉,惟朱守意在領官項,而職道意在集商資,其稍有異同之處。謹就臆見參酬數條,謹呈清折一扣。又議準清折二扣,呈備采擇,伏祈憲鑒。”
盛宣懷把信函送走的當天,便離開上海趕往武進。
詎料盛宣懷前腳離開上海,朱其昂後腳便收到津海關道陳欽、天津道丁壽昌聯名寫來的函文一封,請朱其昂會同唐廷樞速赴天津商辦輪船局的事。函文前麵特別注明:是奉李鴻章之命。
朱其昂接函一笑,當即帶上自己擬就的《輪船局章程》,會同唐廷樞一起,於五日後各帶隨員,乘船趕往天津。
一個月後,武進的盛宣懷收到丁壽昌來函,告以朱其昂、唐廷樞與朱其詔三人,正在天津按著李鴻章的吩咐會商設立輪船局的事。丁壽昌在信後特別轉達李鴻章的傳諭:“杏蓀如對此事有興趣,可速到天津參與籌辦”。
望著丁壽昌的來信,盛宣懷驚呆了。直覺告訴他,在朱其昂的遊說下,自己擬出的章程被李鴻章駁複了,朱其昂成了即將設立的輪船局的主角!自己為此付出的心血有可能化成了一縷輕煙。
盛宣懷痛苦地思索了兩天,第三天一早,他賭氣給丁壽昌回複了一封信,直接告訴丁壽昌:若不按自己的官督商辦輪船局,自己不會參與此事。
信曰:“中堂傳諭:宣懷如願出為綜理,即日辦裝北上,以便麵為商酬,遲恐此局一定,未便另添總辦。等因。宣懷現因足患濕氣,一時未克來津,想雲甫、景星諸君萬難久待,謹先繕呈節略兩扣,伏祈垂察,並乞密呈中堂。如蒙采擇,宣懷不敢自耽安逸,必當遵飭先行合同和衷商辦,稍有頭緒即赴津門麵稟一切。已事之商榷,較諸未事之空談必有勝者。倘以所請概難準行,恐無以擴充,即無以持久。宣懷材疏力薄,深慮無裨公事,與其隕越於後,不如退讓於前。明察如我公,必能為我斟酌出處也。”
為了給自己預留退步,他同時又給朱其昂寫了一信,言明自己正在家中籌備明年鄉試,不能赴津辦差。
不管李鴻章怎樣想,亦不管丁壽昌和朱其昂有什麼算盤,盛宣懷都決定不再參與此事了。他不能為他人做嫁衣。
當丁壽昌收到盛宣懷的信後,他沒敢耽擱,當天就把盛宣懷的信呈給李鴻章閱看。李鴻章看後沉思了一下沒有言語,但口裏卻發出輕輕的一聲歎息。這聲歎息讓丁壽昌明顯感覺出了盛宣懷在李鴻章心目中的分量。
朱其昂讀過信後,很快便把弟弟傳了過來,笑道:“二弟,這是盛杏蓀寫給我的,他不想摻和輪船局了。盛杏蓀這個年輕後生,他是在和我鬧意氣呢。”
朱其詔小聲說道:“哥,聽人說,李傅相很看重杏蓀哪。您不如給他寫個信過去,以免他以後在我們背後說三道四。我們犯不著得罪他。”
朱其昂冷著臉說道:“我不待見他!空論時政,大言炎炎,不足與謀。”
一見朱其昂出語冷淡,朱其詔沒再言語。
“哥,我們的船正在碼頭卸貨,我去看一下。”朱其詔說完話站起身。朱其詔明顯對兄長的態度不滿。
朱其昂點了一下頭,口裏忽然冒出這樣一句:“二弟,我剛才前後想了一下。我們朱家與盛家畢竟是幾代的交情,為兄好歹是他盛杏蓀的長輩。這樣吧,你下去後,以你的名義給盛杏蓀寫封信,就說是我的意思,他若能騰出身子,還是來津一趟吧。你說的對,因為這點事,我們犯不著與他結冤家。二弟,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朱其昂從弟弟的臉上看出了不滿,所以又把話拉了回來。
朱其詔:“哥,我寫信,盛杏蓀肯來嗎?”
朱其昂一笑:“就是因為他不肯來,所以為兄才讓你去寫這封信。”
朱其詔一邊沉思一邊走出去。
收到朱其詔的信,盛宣懷果然沒有赴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