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大清皇商盛宣懷:一個超越胡雪岩的紅頂商人:2》(2)(2 / 3)

張之洞想到這裏,開始站起身來在簽押房裏來回走動。這是他進入官場之後多年養成的一個習慣。據說他的探花就是這麼走出來的,總督也是這麼走出來的。

湖廣不同於兩廣,湖廣(湖南、湖北)是當時的大清國最富庶的省份,武昌、漢口、長沙又是大清國內地水運的交通樞扭。在這裏出任總督,隻有傻瓜才會幹不出成績。

張之洞原本就不是個甘於寂寞的人,他接到調任湖廣總督諭旨的當天,就立下一個宏願:到武昌的第一腳,必須踢出個滿堂彩。

第二天,張之洞收到軍機大臣翁同龢的一封來信。這封來信也是談津通鐵路的事,但不是讚同,而是反對。

翁同龢請張之洞上折勸阻此事。

翁同龢知道張之洞愛出風頭,他想讓張之洞出手給李鴻章迎頭一棒,把津通鐵路打進浩瀚的長江裏。

張之洞卻把翁同龢的來信揚手丟到地上,口裏大罵道:“翁叔平這個糊塗蟲,大清國的鐵路大清國自己不建,難道等著洋人來建?狀元、帝師,統統狗屁!”罵完之後,張之洞起身想再在信函上踩上一腳,但他卻突然愣住了,腦海中火花一閃,一個想法倏地在心中一躍:翁叔平不同意李少荃修築津通鐵路,是不是想讓自己來辦這件事?如果把津通鐵路北延至蘆溝橋,南伸到漢口,是不是會更好?張之洞想到這裏,又彎腰把翁同龢的信撿起來,重新看了一遍,越看越覺著翁同龢是想利用自己來壓製一下李鴻章。

放下書信,張之洞開始按著自己的想法來設計盧漢鐵路的宏偉藍圖。

想了三天,把該想的都想到了,張之洞這才把衙門裏的起稿師爺傳來,命他起草一篇擬請緩造津通鐵路、改築盧漢鐵路的奏件。聽了張之洞的一番言論後,師爺把要點記下來,便回到自己的辦事房,舞動那管磨禿了的生花妙筆,開動腦筋替東家草擬這篇折子。折子寫完之後,又拿給張之洞閱看。

張之洞提出修改意見,他又拿回去重新動筆。這樣往返多次,奏稿終於完成並快速拜往京城。

這時,被派到大冶的兩名候補道也回來交差。稟稱經過周密訪查,大冶一帶藏鐵甚豐,可開采百年。

張之洞問:“為什麼停辦?”

一名候補道答:“一因資金短缺,購不進大型機器;一因無煤。”

張之洞納罕,問:“鐵是鐵,煤是煤,它們之間有何聯係?本部堂派你們兩個到大冶,知不知要辦何事?”

兩名候補道見督憲發急,登時嚇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張之洞氣惱地揮揮手:“下去吧下去吧,像你們這種材料,隻配候補到死!”

兩名候補道剛退出去,又有差官手拿《申報》來見他,說:“上海機器織布局很是紅火,如果在鄂辦這樣一個織布局,想來也不會差。”

差官把《申報》遞給張之洞。

張之洞看了看說:“《申報》整天胡說,全無實據。本部堂進京前就聽說,總辦龔壽圖就是因為織布局虧損才移交給龔彝圖的。曾老九正奉諭旨查辦這件事。本部堂對機器織布信不著,還是老土布保暖。”

差官一笑,從袖中摸出一塊布料,遞給張之洞說:“機器織布,不僅您老信不著,就是下官剛聽說時,也信不著。這是下官托人從上海機器織布局購買的一塊布料。”

張之洞接過布料看了又看,說:“機器能織出這麼勻稱的布?”

差官答:“這就是機器織出來的布,不僅勻稱,還輕薄,酷暑穿在身上,想來一定涼爽得賽過神仙。”

張之洞低頭想了想,忽然起身說:“你馬上調一隻官船過來,明天便隨本部堂到上海去看一看機器織布的事。上海有黃浦江,我湖廣靠長江。上海能辦的事,我湖廣一定也能辦!”

開采鐵礦的事還沒搞清楚,築造鐵路的奏請還未有音訊,張之洞又把目光投向了機器織布。

對李鴻章和張之洞,當時的官場有一個很普遍的觀點:李鴻章喜歡埋首做事,張之洞樂於昂首搞名堂。這兩個人都是大清國朝廷離不開的人。

張之洞乘風破浪趕往上海去參觀機器織布局,醇親王卻就張之洞奏請築建盧漢鐵路的事函詢李鴻章的意見。

李鴻章回函稱:“修建盧漢鐵路自然勝過津通鐵路,但修路投資巨大,要修造這條千餘裏的鐵路,經費從何而出?”

醇親王收到李鴻章的信後,馬上給張之洞發電一封,詢問築路經費的事。

電報輾轉遞到上海,張之洞正在龔彝圖等機器織布局大小官員陪同下,興高采烈地在車間觀看做工人員操作機台織布的過程。看到電報,張之洞馬上命隨員跑到上海電報局給醇王回電一封,稱築路費用可由湖廣總督衙門出麵商借洋款。電報發走,張之洞繼續在廠區參觀、遊覽。

醇王收到電報良久無語,很無奈地派人把電報送到天津。

李鴻章把電報擲於地,撫須對座間幕僚冷笑道:“世間傳聞張香濤愛說大話,依老夫看來,他豈止是愛說大話!他說起大話來,簡直是不怕腰疼!商借洋款,他除了借款還會什麼?”

光緒皇帝此時已經大婚,按老祖宗立下的家法,皇帝大婚之後就要親政,慈禧太後就得“撤簾”頤養天年。哪知慈禧太後“撤簾歸政”的懿旨剛一頒布,還未正式實行,養心殿外已經跪倒了許多王公大臣。大家哭著、喊著請太後留在宮裏繼續當家作主,還說太後不聽規勸就全都碰死在這裏。聽到外麵喧嘩一片,慈禧太後忙打發李蓮英去看個究竟。

李蓮英一溜小跑出去,又一溜小跑回來,跪稟:“啟稟老佛爺,外麵已經跪滿了人,都懇情老佛爺收回懿旨,繼續聽政。還說,如果老佛爺不答應,他們也不想再活了。”

一聽這話,原本就心情抑鬱的慈禧太後精神一振,問:“都誰在殿外跪著呀?”

李蓮英忙答:“大臣們都磕頭痛哭;奴才看不清他們的臉。估計該來的都來了。”

慈禧太後點了點頭說:“他們這是給我添亂哪。扶我起來,我們到外麵看看,我看誰的膽子這麼大!”

李蓮英急忙起身,小心地扶起太後走到外麵。

一見太後走出來,跪著的人更加放聲大哭起來。頭磕得也像雨打沙灘,亂響一片。

慈禧太後說:“你們都把頭抬起來吧。有話好好說,不要動不動就哭。傳出去,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眾王大臣一聽這話,馬上都抬起了頭,淚眼巴巴地望著太後。

慈禧太後從頭看到尾,見在京的許多王公大臣、各部院尚書、侍郎、大小軍機都來了,但唯獨缺少醇親王奕譞和軍機大臣戶部尚書翁同龢。

慈禧太後臉一沉,用鼻子哼了一哼,轉身走了回去。

王公大臣們不知慈禧太後胡蘆裏賣的是什麼藥,又不敢問,隻好相互看看,默默地站起身,悄悄地散了。

慈禧太後進屋,未及落座,便氣呼呼地高喊一聲:“傳醇親王進宮議事。”

時候不大,醇王便如飛般地跑進宮來,還未及給慈禧太後請安,慈禧太後已當頭喝道:“你當的好王爺!我這裏鬧翻了天,你卻貓起來躲清淨!你到底想幹什麼呀?”

醇王一臉霧水,慌忙翻身跪倒,一邊磕頭,一邊拖著哭腔說:“奴才惹太後生氣了!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慈禧太後冷丁又問一句:“你到底聽沒聽清我在說什麼呀?”

醇王忙道:“請太後明示。”

慈禧太後用鼻子哼道:“話都沒聽清,又是哭又是喊的,我怎麼著你了?就是剛才,許多人放著公事不辦,都跑到我這裏下跪來了。和你剛才的樣子一樣,又是碰頭又是哭的,讓我收回‘撤簾歸政’的懿旨,還說皇上年輕,缺少曆練。皇上都大婚了,怎麼還年輕啊?我操勞了這麼多年,還讓不讓我喘口氣了?你說,你是怎麼想的!”

醇王一聽這話,腦袋嗡地一聲炸響,一頭便載倒在地上,許久許久爬不起來。他原以為太後撤簾歸政之後,他這個議政王是穩捏在荷包裏了,哪知道跑出這麼多人來攪局。看樣子,太後眼前的這道簾子,又要撤不成了。

斥退奕譞後,慈禧太後當即命人收拾東西,第二天就搬進頤和園去住。但她臨行,卻對光緒皇帝說了這樣一句話:“我操勞了這麼多年,該歇歇了。以後有什麼事,就請皇上到園子裏去說吧。”

這無異於警告光緒,她人雖然住進了頤和園,但照樣控製著朝政。

收到張之洞奏請籌建盧漢鐵路的折子後,光緒皇帝先把自己的老師翁同龢傳進宮裏商議。

翁同龢侃侃說道:“稟皇上,臣以為,張之洞所奏不可行。自古道,地氣養國,風水養人。築路就要破土挖地,有山的地方還要開山。一旦動了地氣,壞了風水,於國於民都將有大不利。這可不是小事啊。”

光緒皇帝說:“據李鴻章所奏,修築鐵路已經風行泰西各國,所有發達國家必有鐵路。這又是為什麼?”

翁同龢忙道:“皇上容稟,李鴻章是個千古罪人。我大清的許多事情,都是被他弄壞的。張之洞為什麼要奏修盧漢鐵路?還不是因為李鴻章要修津通鐵路嗎?”

光緒皇帝見翁同龢越說越不著調,忙說道:“翁師傅你先下去吧。張之洞這件事啊,朕想一個人想想。”

翁同龢退出去後,光緒又把醇王、禮王、慶王傳來,向他們三個討主意。

三個人互相看看,馬上一起道:“隻要皇上拿定主意,奴才們照辦就是。”

光緒大聲說:“朕是在問你們。你們說,這盧漢鐵路該修,還是津通鐵路該修。修建鐵路,動了地氣怎麼辦?壞了風水怎麼辦?百姓鬧起來怎麼辦?”

慶王忙道:“稟皇上,奴才大膽以為,像這樣一件大事,恐怕得太後拿主意。”

醇王狠狠剜了慶王一眼,他此時最怕人提起太後這兩個字。

醇王說:“太後已經歸政,她為大清操勞了這麼多年,該歇歇了。”

一聽醇王的口裏講出這樣的話,慶王馬上閉上嘴。他知道自己剛才無意中的一句話,衝在醇王的肺管上了,他可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光緒很無奈地說道:“晚兒召集在京的大學士、軍機大臣以及各部院尚書、侍郎們,共同議一議吧。”

三人走出去後,光緒一個人氣憤地罵道:“張口太後閉口太後,朕就不信,這大清離了太後就能黃鋪子!”

但就在當晚,慈禧太後把光緒叫進園子裏,徐徐說道:“張之洞奏請緩造津通鐵路、改築盧漢鐵路這件事,皇上是怎麼想的呀?”

慈禧太後單刀直入,登時讓光緒目瞪口呆。他翻身跪倒說:“太後容稟,據翁同龢講,修建鐵路,必要開山掘地,極易動地氣、壞風水。”

慈禧太後冷笑一聲說:“外國都在修造鐵路,他們怎麼不怕動地氣、壞風水呀?洋務的事,皇上應該多問問李鴻章。李鴻章為我大清辦了這麼多年洋務,什麼事情不明白?”

光緒皇帝蔫頭耷腦地回到皇宮,自然是一個人在肚裏把太後罵上一千遍,一萬遍,但第二天早朝,又不得不違心地頒下一道聖諭,著醇親王與李鴻章議籌興修盧漢鐵路的事。

翁同龢一見慈禧太後又開始幹預朝政,當時便氣得渾身抖個不停,好像得了瘧疾一樣。回到府裏,他不是摔碗筷就是罵下人,還嚷著要殺人。

老誥命以為丈夫在外麵吃錯了藥,嚇得躲進房裏不敢出來,怕被休掉;幾個侍妾也都各自閉緊房門,誰都不肯出來討沒臉。

第四節大冶鐵礦被別人瞄上了

興建盧漢鐵路的事剛被提上朝廷的議事日程,張之洞那裏已對機器織布的事沒了興趣。經過幾日的走馬觀花,張之洞發現,機器織布也並非想象得那樣簡單,不僅要聘請洋技師,上機台操作的普通工人還要經過長時間的培訓。這還不算,還要收購大量的蠶絲,從國外購買各種機器。這樣一來,張之洞馬上心灰意冷了,注意力重又回到大冶鐵礦上。

為了打探出大冶的實在情形,張之洞在上海給湖北巡撫奎斌發了一封電報:“大冶向來出鐵,近來民間有無開采?出產多少?請詳詢曾任大冶興國一帶州縣,或遣人密查;萬勿宣播,切禱。”

張之洞想,奎斌耳朵聾,但未必眼睛瞎。他出任封疆多年,不會連電報都看不明白。

奎斌收到電報,馬上命人把大冶的知縣傳到省城,問:“本部院早就聽說大冶有鐵,到底是誰勘查出來的?”

知縣老老實實地答:“稟撫台,是盛杏蓀,他到過大冶與下官見過幾麵。他是奉總理衙門與北洋李中堂之命到大冶勘礦的。雖然采樣化驗,工棚也搭了起來,但不知何故,整日這山挖土,那山取石,忙得好不樂乎。下官接到山民舉報,馬上親自帶人去見他們,哪知又是盛杏蓀派來,說是驗明礦體後,就要設局開采。因為他們奉有北洋的劄件,下官不敢深問。詳細情況就是這些,請撫台明察。”

知縣話畢,恭恭敬敬地後退一步,等著奎斌的問話。

奎斌一直在豎著耳朵聽,但聽來聽去,他隻聽清一個杏字,不由氣道:“你到底聽沒聽清本部院的話?本部院是問你大冶鐵礦的事,你卻送給本部院兩筐爛杏!本部院一直以為自己耳沉,想不到,原來竟是你們這幫子人搞的鬼!本部院念你是老知縣,也不拿你的錯。你就在這裏,把你知道的所有大冶鐵礦的事,一五一十都寫出來。”話畢就傳人鋪紙研墨,命知縣坐到木椅子上書寫。

湖北各州縣的大堂都寫有一手好字,因為攤上一個耳聾的撫憲,稟告公事全靠手寫,嘴巴在奎斌這裏基本用不上。知縣寫完,恭恭敬敬地呈給奎斌。

奎斌讀過之後樂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耳朵原來是真聾,並非是下邊的人搞鬼。

奎斌馬上安排人給山東煙台的盛宣懷拍發一封電報,查問最近到大冶去的那幫子人是怎麼回事。

盛宣懷此刻偏偏沒在煙台,因為他怕張之洞打大冶的主意,所以趕緊和李鴻章函商在大冶設局的事。

李鴻章此時也怕張之洞接手礦務的事,所以一接到盛宣懷的電報,馬上便電示盛進京去向醇親王請示辦法。

依李鴻章的想法,不管張之洞多大的胃口,隻要醇親王說了話,他就很難把大冶的開采權搶到手。

盛宣懷到京後,花了五萬兩銀子才見到醇王的麵。

聽了盛宣懷的稟告,醇王沉思了一下問:“杏蓀,你搞沒搞清楚,大冶地底下的鐵有多厚?值不值得開采?”

盛宣懷答:“稟王爺,為了確實探明大冶礦藏,職道又從比國聘請了一位明白此道的探礦師,再到大冶勘探一遍。這個大鼻子現在已到鎮江,職道特派陳瑞蘭辦理此事。”

醇王問:“陳瑞蘭是幹什麼的?他知不知道大冶各山的路徑?你讓他領著洋人東轉西轉,如果迷了路怎麼辦?如果碰見老虎怎麼辦?——我大清在這方麵吃的虧可太多了,你可不能給本王惹麻煩。”

盛宣懷忙回答:“王爺但請放心,陳瑞蘭以前署理過大冶縣,對大冶的山川地貌甚是熟悉。讓陳瑞蘭出麵引路,不會出任何差錯。”

醇王就一拍大腿說:“那就趕緊辦吧。早辦一天早一天發財不是?告訴少荃,隻要能發財,不管辦什麼,本王都支持!”

盛宣懷於是起身告辭,醇王卻忽然說道:“金州礦務局怎麼還沒分紅?本王又不好意思去問他們。還有上海機器織布局,也不知是真虧還是假虧。你幫本王問一問。”

盛宣懷忙道:“王爺放心,職道回去就讓金州礦務局把花紅打發人送過來。如果王爺手頭緊,職道讓招商局提前給您支付花紅。關於機器織布局,職道管不著呀!”

醇王笑道:“杏蓀啊,本王至今沒有斷炊,有少荃和你的一半功勞啊。關於機器織布局,你不用太急,得空的時候,跟少荃提一嘴就行了。大冶那裏,你就大膽幹吧。”

盛宣懷出京剛到天津,就接到了奎斌的電報。

因為醇王講了話,盛宣懷也沒必要向湖北隱瞞什麼,當日就給奎斌複電:“在京奉醇邸麵諭查勘大冶鐵礦,現派比國頭等礦師白乃富赴漢,已抵鎮江。”

奎斌接到盛宣懷的電報,先自語了一句:“盛杏蓀和張香濤都是吃飽了撐的!”

奎斌把盛宣懷的電報原樣不動發給張之洞。

白乃富這時已在陳瑞蘭的引領下,在大冶一帶山中進行實地勘探。經過開山取樣,發現這裏果然藏鐵甚豐,可以設局開采。但這白乃富是個心細的人,他在探明鐵礦的含量後,並沒有馬上下山,而是開始尋找煤礦。白乃富的導師曾經告誡過他,有鐵無煤的礦是不能開采的礦,因為要把開采出來的鐵礦石運到別處去冶煉,必然導致鐵的成本過高,致使煉鐵越多,虧損越大,不如不采。相反,如果鐵礦的附近便是煤礦,不僅利於開采,而且是雙項的利潤。因為采出的煤不用外銷,直接可以煉鐵。但白乃富失望了,因為他尋遍了附近所有的大山,都沒有發現可以煉鐵的煤礦。

陳瑞蘭把白乃富勘查的結果報告給已到煙台登萊青道任所的盛宣懷。

盛宣懷讀罷電報,好似三九天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從頭直寒到腳底。

他給李鴻章草擬了一封電報,正要交電報局拍發,卻又接到陳瑞蘭的一封急電:“據白乃富麵稟,當陽煤質尚好,可以熔鐵。白正在探查礦藏。”

讀過這封電報,盛宣懷苦笑數聲。因為早在郭師敦回國前,就已探明當陽有煤,已有商人在那裏買地開采。但當陽的煤可以煉鐵,盛宣懷還是第一次聽說。不管當陽的煤質如何,因離大冶較遠,都是不劃算的事。但盛宣懷還是把當陽的煤可以煉鐵這件事附在電報的後麵發給了李鴻章。

大冶開始在盛宣懷的視野中很無奈地淡出。

朝廷這時已明確向張之洞表態:同意修建盧漢鐵路,但資金需自籌,不準商借洋款。

張之洞並不氣餒,馬上把目光又投到大冶鐵礦上。他想,如果在大冶設局煉鐵,利潤必然多多。用這筆利潤來修盧漢鐵路,不是照樣可以嗎?這樣一想,張之洞興奮得手舞足蹈起來。

想到這裏,張之洞當天就在上海致電李鴻章,明確表示,他要在大冶設局煉鐵,用賣鐵的利潤來修盧漢鐵路。

電報的語氣很堅決,仿佛在敬告李鴻章,他張之洞要辦的事誰都別攔著,誰敢攔阻跟誰急。

李鴻章太了解張之洞了,接電後一笑,心道:“張香濤啊張香濤,不是老夫不幫你,是你太高看自己了。折騰吧,有你叫苦的那一天。”

李鴻章親自給張之洞回了一封電報:“大冶鐵質良好而無煤,須由當陽運煤乃合用;雖濱江,亦稍費事。此外各省產鐵處距水太遠,難收實效,且無款無人,從何下手?”李鴻章無意中將了張之洞一軍。

電報發走,李鴻章對來稟事的周馥說道:“老夫這一棒子,不把他張香濤打暈,也得打他個半殘!無煤而要煉鐵,他燒大腿呀?這個張香濤,他是不知馬王爺幾隻眼哪!”

滿心希望的張之洞一接到李鴻章的電報,頭當時就嗡地響了一聲,如果不是及時用手把住桌角,他肯定要從椅子上栽倒。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一連把李鴻章的電報讀了三遍,忽然張口罵道:“狗娘養的大冶,你有鐵無煤怎麼冶?你敢耍本部堂,本部堂回武昌就給你改地名!”

罵完之後,張之洞把跟來的隨員都叫到自己房裏,手舞著李鴻章的電報說:“回武昌先把大冶的地名改掉!那裏有鐵無煤,本部堂怎麼開礦?不開礦,拿什麼來修盧漢鐵路?不修盧漢鐵路,本部堂還算什麼湖廣總督?”

一名候補知府小聲說:“製軍容稟,下官聽說,李中堂一直想把大冶的鐵礦辦起來,已派盛杏蓀帶洋人勘探過多次。聽說現在,盛杏蓀還在請洋人往大冶跑。”

張之洞不耐煩地說道:“你說的這些本部堂都知道,現在去大冶的那個洋人叫白乃富。本部堂要說的是,就是這個白乃富,勘探出大冶地下不僅有鐵,而且儲量很大,愚公都搬不走。但附近無煤,若煉鐵,需到當陽取煤,或把礦石運到當陽來熔煉。本部堂現在想問一下你們幾個,煉鐵是否非煤不可?如果換成稻草、木頭或木炭,能否煉出鐵?”

眾隨員互相看看,誰也沒敢言語。用稻草煉鐵,他們還是第一次聽說。

張之洞氣憤地說道:“李少荃把洋務辦得轟轟烈烈,不是他這個人有多能,是他手底下有幫能人!你們都出去吧。這件事,本部堂還是去問盛杏蓀吧。他是李少荃手底下第一辦礦能人,見多識廣,應有定算。”

眾人陸續走出去後,張之洞便傳師爺進來,想讓他給盛宣懷擬封電報搞。師爺走進來後,他又改了主意,決定親自給盛宣懷發封電報,以示尊重。

張之洞出身探花,才情高,文筆好。凡是重大的文稿,他總擔心別人誤會了他的意思,所以往往親自動手。給張之洞當師爺,喝茶的時候比寫字的時候多,下棋的時間比幹事的時間長。張之洞的師爺,個個都清閑得賽過神仙。

張之洞提起筆來,略想了想,便刷刷點點寫道:“北洋電,大冶無煤,煉鐵須由當陽運煤,如此豈不費事?請詢礦師,當陽運煤合算否?又聞木炭煉鐵勝於用煤,楚木多而賤,是否相宜?並希速詢複。”

張之洞把電稿讀了讀,覺得把意思表達清楚了,盛宣懷應該能看明白,否則他這秀才就是作弊到手的。

第五節香帥眼裏的活財神

盛宣懷接到張之洞的電報後有些吃驚。從當陽往大冶運煤煉鐵,張之洞到底吃錯了什麼藥?楚木多而賤,怎麼忘了燒製木炭的成本?但他轉念又一想,運煤煉鐵對湖北來說可能是壞事,因為必虧無疑!可對他盛宣懷來說,又未必是壞事。他畢竟請礦師在大冶勘探了多年,就憑這一點,大冶礦局一旦設立,張之洞勢必要從中分出些利潤補償給他。想到這裏,盛宣懷馬上又興奮起來,決定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張之洞在大冶設礦煉鐵。至於從何處運煤,那是他張之洞的事,與自己無幹。

盛宣懷的電報這樣寫道:“祃電謹悉。開礦難,開煤熔鐵尢難。當陽遠,雖費事,但係白煤,省做焦炭工本,可抵運費。曾請英國頭等礦師郭師敦勘估兩年,須造小鐵路數十裏,似有把握。本年派比國礦師白乃富遍尋近水煤鐵相連之礦,本不拘於大冶。因奉邸諭開鄂礦辦漢路較便,複派白礦師赴興國一帶勘煤,並勘沿江煤鐵,約年內勘完,擬比較地質,選定一處,詳細具稟。如開他處,不拘何礦師可辦;如開冶,當應仍請郭師敦,事半功倍,因其鑽地、驗質、定廠、畫圖均有底本。凡辦礦,機器均須因地因質、宜先宜後,與原勘礦師繪圖立說,評價定購;西法辦礦斷無不先定礦地辦法而後照圖購器者。中國屢次辦礦,見小欲速,前後倒置,故不合法。宣愚以為中國用洋鐵少,集商本難,目前隻可專注一礦,與其紛馳急就,百不得一,不如謀定後動,一可勝百。計久長,策遠大,但期利穩,不慮本重。開平用百數十萬而後獲利。今煉鐵仍需開煤,若不籌定資本,必致淺嚐輒止;即使陸續請益,已非一氣嗬成。木炭煉鐵最佳而價貴,且木炭必有時而窮,煉爐一日難停,仍用煤煉為是。可否請緩數月,容礦師查畢,有無比冶當合算之處,算擬切實條款,稟請核奪;較之憑空結撰,不至蹈前弊而貽後悔。是否有當,乞鈞示。”

盛宣懷在拍發這封電報時並不知道,在大冶、興國一帶勘探煤、鐵礦藏的白乃富等人並不順利。

給張之洞的電報發走的第二天,盛宣懷便收到在興國負責與地方官接洽的馮慶鏞的一封稟函。據稟函稱:馮慶鏞帶著白乃富等人抵達興國後,先見過縣令,第二天便進山勘礦。縣令因未奉到憲諭,沒有派員保護,致使一行人剛到山邊,便遭當地百姓圍堵。馮慶鏞出麵與山民洽談,聲稱洋人係朝廷所請,請自動散開。山民並不理會,聲稱山中有祖墳,不許外人進入。驚了祖宗魂魄,定要以命相抵,否則便進京告禦狀。

白乃富性情不好,仗著自己係請來的礦師,便大喊大叫,還掄起探礦鐵釺進行威脅。

山民見洋人發威,亦發起威來,紛紛用磚頭瓦塊向洋人投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