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應潮流
中國不患弱而患貧,不患在下占在上之利,而患洋人占華人之利。
——盛宣懷創業語錄
第一節故地逢故人
盛宣懷離津前一天,李鴻章把盛宣懷請到簽押房喝茶。閑談中,盛宣懷無意中從李鴻章口中得知,即將設立的中美聯合銀行,將由馬建忠出任中方總辦。盛宣懷內心不由一震。他原以為,自己出任中國總辦將是板上釘釘的事,哪知道李鴻章另有人選。盛宣懷這茶是喝不下去了。
盛宣懷怏怏地回到驛館,越想越覺著窩火。自己到底什麼地方不如馬建忠?馬建忠不過是比自己多喝了幾年洋墨水而已,自己出道時,他馬建忠還是一名在國外學習技藝的留學生!當初李鴻章派馬建忠會辦招商局時,盛宣懷心下已有些不快,但因正遭彈劾,他不敢發表自己的意見;李鴻章突然又把馬建忠拔擢至總辦的高位,且未和自己這個督辦商量,他的內心已不僅僅是不快,簡直快要氣瘋了。但為了不和李鴻章發生正麵衝突,他把不滿強壓進肚裏。但這次,他不想再沉默了。自己既然不能總辦銀行,馬建忠也休想坐上銀行總辦的寶座。他在乘船趕回煙台的途中,偷偷給軍機大臣、總理衙門大臣翁同龢寫了這樣一封與李鴻章論調相反的密函:“月前收眉叔薦一美國商人來津,議官開銀行,傅相督辦。適侄奉諭赴津,力陳銀行隻可商辦,本錢雖大,其辦法與西幫之銀號等耳,盈虧聽商自主,官不宜過問。傅相尚以為然。泰西各國以兵商二者交相焜耀,實即足食足兵之道。中國所謂足食,以農為本,工商為末;彼則以農工賅乎商之內,上有商務大臣,下有工商書院。而我不能蹈其實,徒鶩其名。招商一局尚苦無人,遑論銀行?”
從信中可以看出,因為當不成銀行總辦,盛宣懷對米建威到中國辦銀行,又開始持否定態度了。
把信送走之後,盛宣懷又開始暗中思考遏製馬建忠在招商局的權力。
暗中思慮了幾天,盛宣懷想到了一個人:陳樹裳。陳樹裳是招商局的大股東,是滬商中的頭號人物。陳做過買辦,與洋商稔熟,後因患病離開洋行獨資經商。陳是老派商人,喜歡按老規矩辦事,對馬建忠的新派做法、作派很是看不慣。陳早就有誌於為大清國的實業效力,曾捐納候補道,但一直不得機會。盛宣懷私下揣摩,如果舉薦陳樹棠會辦招商局,既能借陳之力打擊馬建忠,還能為自己添一耳目。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法。
主意打定,盛宣懷馬上給李鴻章寫稟文,極力推薦陳樹裳為招商局會辦。
盛宣懷在稟文中說:“陳道是大股東,痛癢相關;是舊幫辦,利弊皆熟;是商董中之老誠,商情可資聯絡;是委員中之殷富,當差必無利心。此皆有益之處。”
盛宣懷在途中發出的一函一稟都起了作用。
李鴻章奏請設立華美紳商集股設立中國官銀行的折子擺到慈禧太後的案頭上,慈禧太後讀了一遍,又想了兩天,便把世鐸和奕劻傳進宮來,吩咐道:“你們兩個會同奕譞,召集軍機大臣和總署大臣、各部院侍郎、尚書,議一議李鴻章的這個折子,看可行不可行。”
慈禧太後話畢,命隨侍的太監把李鴻章的折子遞給世鐸。
兩個人跪退出去,出宮之後就乘轎往醇親王府飛趕,好像是去救火。
見到醇王後,世鐸一邊遞李鴻章的折子,一邊很嚴肅地說:“這件事,上頭指明讓您老來定奪。”
醇王大模大樣地接過折子,很認真地看了一遍,說:“李少荃寫的這是什麼呀?什麼叫中國官銀行?不就是錢莊嗎?成立個錢莊,值得拉個美國人進來嗎?就因為他美國人鼻子大?”
奕劻小聲道:“銀行是銀行,錢莊是錢莊,不是一回事兒。太後吩咐,讓會同您老,把軍機大臣、總理衙門大臣以及各部院侍郎、尚書都召集到一起,大家共同商量一下,李鴻章說的這件事,到底可行不可行。”
一見慶王說出這話,醇王馬上白了禮王一眼,不滿地說:“你這個人說話,總是藏頭不露尾。太後到底是怎麼吩咐的?”
世鐸說:“慶王不是說了嗎?慶王,你再跟王爺說一遍。”
醇王擺擺手,又重新把折子舉到眼前看起來,邊看邊問:“你們兩個是怎麼想的?把人都召集起來了,各說各的理怎麼辦?”
禮王與慶王互相看看,禮王說:“我們兩個來,就是想聽聽您的主意。”
奕劻接口:“這也是太後的意思。”
醇王就歎口氣說:“李少荃是越老越不著調了。今天辦這,明天辦那,真是吃飽了撐的!”
禮王忙道:“放著省心不省心,整天瞎忙活,攪得我們也跟著窮折騰。”
見越說越離譜,奕劻忙道:“二位王爺,我們午後就召集人會議?”
醇王放下折子說:“這不是件急辦的事,我們等等再說。成立銀行又能怎麼樣?還不照常過日子。禮王,你私下先問問翁同龢的主意。他是軍機大臣,總理衙門大臣,又是戶部尚書,他說話有份量。”
奕劻一愣:“問翁同龢?王爺莫非不讚成設立銀行?——常熟和合肥可是冤家對頭啊!合肥要辦的事去問常熟,這件事十有八九不成。”翁同龢是常熟人,李鴻章是合肥人,人們習慣用地名代人名。
奕劻所言不錯,翁同龢與李鴻章的確是冤家對頭。當禮王暗地裏把李鴻章的折子遞給翁同龢看後,翁同龢馬上說道:“和美國人聯手開辦銀行,李少荃這是在賣國呀!中國要辦銀行,為什麼要分利給洋人?——李少荃當誅!”說完這話,翁同龢還不解氣,又含毫命簡,單給慈禧太後上了一篇奏折,堅決反對與美國聯合開辦銀行,並大罵李鴻章“老朽昏庸”、“崇洋媚外”,不誅無以謝國。
翁同龢在折子的最後,請太後速頒懿旨,誅殺李鴻章,安定民心,穩定國體。折子遞進宮的當天夜裏,翁同龢在夢裏揮動老拳,把李鴻章捶打得跪地求饒,遍體鱗傷,慘不忍睹。翁同龢在夢裏笑醒了。
華美中國官辦銀行在朝廷的久議不決中流產了。
李鴻章沉默不語,馬建忠義憤填膺。
翁同龢開懷大笑,盛宣懷暗自高興。把設立銀行的事攪黃,盛宣懷開始與台灣巡撫劉銘傳函商,準備在台灣設立小火輪船,開展航運業務。
劉銘傳與李鴻章函商,接受了盛宣懷的建議。
半年後,經過李鴻章、劉銘傳、盛宣懷、馬建忠等人反複籌商,決定與招商局聯手,在台灣設立小火輪局,聘招商局派為台灣輪船總辦楊宗濂為總辦,所得利潤由兩家按股份多少分成。台灣小火輪正式運營後,盛宣懷又奉李鴻章之命,開始與外國談判接辦電線的事。
光緒十四年(1888年)一整年,盛宣懷一共辦了三件大事:一是在各省開辦小火輪,一是與各國談判連接電線,一是在煙台開鑄錢幣。
這一年,盛宣懷雖然很忙碌,但過得也很平靜。在別人看來盛宣懷成績很大,但他本人對自己一年來的所作所為很不滿意。因為這一年,他沒有在事業上有所突破。盡管父親幾次函獎於他,可當夜幕降臨之後,他卻想蒙住腦袋大哭一場。自己的事業難道已走到了盡頭?明年的目標是什麼?
光緒十五年(1889年)開印不久,因衙門事少,盛宣懷決定輕車簡行,著便裝到湖北已關停的煤礦去看一看。那是他的夢想起源地,也是他的恥辱地。這個煤廠,不僅讓他大吃苦頭,背上敗家子的罵名,而且險些讓他傾家蕩產、夢斷黃泉。
廣濟這個名字,已經鑲嵌進他的靈魂深處。他永遠都會記住這個名字。荊門礦務總局總辦李金鏞早已經離開了這裏,被李鴻章派到漠河,出任漠河金礦總辦兼署黑龍江開墾及黑河電報分局會辦,很受重用。礦務總局的其他員弁也都各奔東西,有的謀到了好差事,多數人都回到了從前。李佩勝因辦事勤懇,荊門礦務關停後,被湖北巡撫衙門派委為巡河委員。因為結識了一位洋人,還經洋人作保,把自己的長孫送出國門去學習技藝。他與盛宣懷一直有往來,逢年過節,還派兒子給盛宣懷送些小禮品。
盛宣懷此次專程到廣濟、荊門,一是要尋找一下自己開礦失敗的原因,一是想見一見李佩勝,與他敘敘舊情。
船到漢口時天色已晚,盛宣懷上得岸來,在碼頭附近尋了家客棧住下。用過晚飯,盛宣懷叫了壺熱茶放進房間。他一邊在燈下觀書,一邊喝茶。
店小二這時悄悄走進來,打了個恭問:“客官,掌櫃的打發小人來問一聲,您老是不是打山東來的盛大人?”
盛宣懷一愣,笑問一句:“不錯,我是從山東來的。敢問小兄弟,你家掌櫃的是哪個?”
小二點了一下頭,邊退邊說:“您老稍候,容小人去跟掌拒的通報一聲。”
望著店小二的背影,盛宣懷放下書,口裏不由自語了一聲:“這會是哪個呢?”
話音剛落,但見房門一開,一個白胡子老頭出現在門口。
老翁先跨前一步把盛宣懷看了又看,突然跪倒行起了大禮,口稱:“恩賞六品頂戴、署理漢黃水運委員下官李佩勝,叩見盛大人。大人想煞下官了!”
盛宣懷急忙站起身,一把拉起李佩勝說:“老哥的胡子如何白成這樣?老哥在這裏還好?老哥快請坐下說話。”
李佩勝一邊流淚一邊說道:“大人,下官經常在夢裏給您老請安啊!——小二,快把大人的行李搬到樓上雅士閣裏。”
小二急忙走進來,後麵跟著盛宣懷的兩名隨從和一名差官。
在一省當中,司、道都屬大員,盛宣懷出門就算多帶些隨從也不算違製。但盛宣懷為了不引人注意,沒敢帶太多的人出來。經過兩次參案之後,盛宣懷做事老練了許多,也格外小心。像吃花酒玩女人這種官場中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事,盛宣懷三十五歲以前經常幹,但從打放到山東實授登萊青兵備道兼煙台東海關監督之後,他就很少再光顧煙花之地。
搬到樓上的雅士閣高級客房後,盛宣懷請李佩勝坐下,問:“老哥,您怎麼幹起了這營生?”
李佩勝說道:“荊門礦務關停後,下官被巡撫衙門奏留派委為巡河委員,其實隻是空拿一份俸祿,並無多少事情可做。說起來也是下官走運。有一次史幹輔進京去會友,在漢口逗留了兩天,下官請他到舍下吃了頓水酒。談起書畫上的事,下官一時興起,便把家藏的一方老祖宗用過的硯台拿了出來。哪知幹輔這人是見不得好東西的,一見之下便不肯放手。他進京之後,也不知從誰的手裏弄了三千兩銀子,回來定要奪走那方老硯。下官被他纏得沒了主意,就三千兩銀子把硯台轉給了他。考慮到兩個犬子都不成器,一生又沒甚積蓄,便用這三千兩銀子盤下了這個客店,預備養老用。”
盛宣懷笑道:“史幹輔這人,一生最愛的就是石頭、老硯,對字畫還不十分上心。老哥,客店生意還好嗎?”
李佩勝笑道:“下官一生混跡官場,哪會做生意啊。要不是這個店的位置好,請的幾個幫手用心,說不定早關門了。大人,您老如何到了這裏?是來辦差嗎?”
盛宣懷小聲道:“我這身打扮像個公差的樣子嗎?我來這裏,一是看一看廣濟和荊門,一是想看看您。我看您老的身子骨,好像比以前還健碩了。俸祿還行吧?”
李佩勝歎口氣道:“水運衙門已經被裁汰了,下官現在的衣食,全靠這個客店。下官有時就想,如果下官再年輕十歲,一定去山東找您。但現在,下官老了,腿腳不靈便了。”
李佩勝話畢,又安排小二新沏了茶擺上,拿出店裏的幹果之類的點心請盛宣懷吃。
盛宣懷喝了一杯茶,忽然起身說:“老哥,您領我看看您的店吧。如果出兌,能兌回本錢嗎?”
李佩勝忙道:“大人趕了一天的路,一定是累了。明兒,下官帶大人再看吧。如果出兌,應該不會虧本。如果談得好,說不定還能賺幾個。大人,您如何問起這話?”
盛宣懷笑道:“也是我一廂情願,衙門裏的賬房師爺年前回籍,不打算回來了。我適才想,老哥正好沒了差事,如果到山東,會不會好一些呢?”
李佩勝一聽這話怔住了,端詳了盛宣懷許久才說道:“下官今生能遇著大人這樣的好人,真是祖上積下的德呀。不瞞大人,下官一輩子在公門辦差,做夢都想回衙門裏再當一回差呀。大人,您老身邊當真缺人手嗎?”
盛宣懷一笑:“我現在不僅是山東的登萊青道和煙台東海關監督,而且還督辦金州礦務總局、輪船招商局,還總辦中國電報總局。老哥,您說我缺不缺人手呢?”
李佩勝未及盛宣懷把話講完,已是雙膝跪倒,邊磕頭邊道:“隻要大人不嫌下官老而無用,下官就侍候大人一輩子!”
盛宣懷扶起李佩勝,又用布巾把他胡子上沾的泥土擦掉,這才說道:“老哥隻要願意跟著我,明兒就張羅兌店吧。等我從廣濟、荊州回來,我們一起回山東。”
李佩勝高興得胡須亂顫,連連頜首稱謝不止,激動得兩腿直抖。
第二節張之洞總督湖廣
第二天一早,盛宣懷同著差官、隨從,雇馬車趕往廣濟山中。盛宣懷前腳離開,李佩勝後腳便開始找掮客張羅兌店的事。
廣濟還是昔日的廣濟,廣濟礦務局辦公大樓卻早沒了從前的熱鬧。
荊門礦務總局剛剛關停時,廣濟這裏還留有一些員弁處理善後,後來薪水無著,員弁也各自散去。再後來,到這裏挖煤的當地百姓搬了進來,不久,又住進幾位船戶。挖煤的人白天進山挖煤,船戶負責運輸,晚上一起回到這裏居住,日子過得頗自得。
盛宣懷帶著人走進大門,邊走邊看,心裏很不是滋味。離開廣濟,盛宣懷又乘船去了荊州。
荊門礦務總局的門前比廣濟礦務局還蕭條,連個人影都看不見。
重遊傷心之地,盛宣懷落淚了。
離開荊門礦務總局,盛宣懷想到治煉基地去看一看,但差官卻說道:“觀察容稟,觀察此次外出,並未向撫台告假。如果期間衙門有大事要決,或是撫憲要辦什麼事情,您老卻不在衙門,這如何了得呀。您老走也走了,看也看了,不能再在湖北耽擱了。”
盛宣懷於是急忙返回漢口,正巧李佩勝已在兩日前把客店兌了出去。於是雇了一隻大船,同著李佩勝全家,連夜趕往煙台。
李佩勝到煙台安頓下來不多幾日,即被盛宣懷聘為文案師爺。
李佩勝卻情不過,把珍藏多年的一個老畫缸送給了盛宣懷;又托人作伐,想把自己的外甥女送盛宣懷為妾。莊氏背著盛宣懷與那女子見了一麵,見該女子雖非大家閨秀,但也生得貌美如仙,亭亭玉立,講起話來有條有理,甚是入耳。此女姓柳,乳名如玉,正當二八芳齡。
莊氏很是高興,當即答應了這門親事。不久就一頂花轎抬進門來,給了盛宣懷一個天大的歡喜。如果莊氏算繼室的話,柳氏則是盛宣懷的第三個側室。
滿府的下人都稱柳氏為四奶奶,李佩勝也搖身一變成了柳氏的娘家人。但李佩勝仍然中規中矩,老老實實做自己份內的事,從不仗勢欺人,更不偷懶耍滑。衙門裏的人都在背後誇他。
盛宣懷的側室刁氏玉容卻突患急症,一月後故去。刁玉蓉與盛宣懷一共生活了十五年,感情甚篤。刁氏突然西行,盛宣懷心情很是悲痛。但刁氏的娘家哥哥到後,卻把妹妹的死嫁禍到柳氏的身上,並指責盛宣懷喜新厭舊,聲稱欲到衙門裏去喊冤。
盛宣懷看在刁氏的情分上,最初並不與他計較,後見越鬧越凶,把衙門上下鬧得不成體統,不由大怒,喝令衙役,一根繩子把他捆了,連同刁氏的遺體,一同送到省城按察使司衙門,請臬台讓仵作當堂驗屍,還盛家一個公道。所謂仵作,就是現在的法醫。
臬台於是命仵作當堂對刁氏的屍身進行檢驗,發現確係病死。臬台大怒,一支朱簽擲下堂來,將刁氏的哥哥杖責一百大板。板子雨點般落下,竟生生把他的兩條腿打斷。依刁某的本意,是要借著妹妹的死發上一筆橫財。哪知發財不成,反倒賠進去兩條好腿。直把他悔得腸子斷了三截,肚子脹得跟鼓一樣,沒用幾日也翹了辮子。
了斷了這場飛來的官司,盛宣懷這才忍悲將刁氏送到原籍安葬。
李鴻章的電報飛速遞到盛宣懷的手上,原來是奏建天津至通州的鐵路(簡稱津通鐵路),命盛宣懷商聘洋技師。
盛宣懷不敢怠慢,馬上致電招商局翻譯官陳猷,請陳與各國駐上海領事聯絡,稱北洋欲修建津通鐵路,擬聘請一位明白此道的技師;國籍不限,薪水雙方商定。
陳猷很快複函,言稱正辦聘洋技師的事,但接著又說,招商局最近運營不好,主要是因為太古和怡和兩家洋行單方麵撕毀齊價合同,再度掀起削價競爭風波。招商局毫無準備,倉促應戰,一時之間非常被動,已經開始虧損。
這封信讓盛宣懷不由得眼前一亮,他捕捉到了一絲打擊、擠走馬建忠的機會。
正所謂一山不能容二虎,招商局有馬建忠總辦一切,他這個督辦早晚要變成鏡中花、水中月,他必須找一個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線的總辦。他思索了兩天,正要把怡和、太古聯手擠兌招商局的事函告李鴻章,偏又接到被李鴻章派到招商局會辦局務的黃花農的來信。
黃花農在信中除了談及怡和、太古擠兌招商局的事,又談到馬建忠私許買辦在九折票價之外再打九折的事,致使船票收入無從稽考。除此之外,黃花農還談了許多馬建忠任用親信打壓外人、攬權過甚等事。這讓盛宣懷眼前又是一亮。因為黃花農說的這些事,不僅盛宣懷不知道,恐怕連李鴻章也未必知道。更讓盛宣懷高興的是,黃花農在信後流露出因受馬建忠排擠,自己想離開招商局另謀生路的意思。
盛宣懷不再猶豫,命人鋪紙研墨,一邊思考,一邊給李鴻章寫信。在信的開頭,盛宣懷先彙報了一下招商局與怡和、太古暗鬥的情況,接著便開始講述馬建忠私許買辦降低船票價格的事:“唐德熙、黃花農各局董皆雲:馬道新章,客人向買辦買票九折外又要有九折,比局中買票便宜,故客人皆向舟中付價,無可稽考,與從前章程相反。宣懷與馬道熟商,欲執簡以禦繁,隻有照老章程使舟中買票價稍貴,仍驅而歸局中買票,為最上之策。馬道然之,而感於買辦未必能行。目前宣懷既不能駐局,諸事隻可於嚴密防範之中仍示寬容,未可操之過激。”
談到黃花農與馬建忠不和,盛宣懷不說黃花農想離局,反說馬建忠要撤消黃花農會辦之職。信中的原話是:“馬道屢欲撤去黃花農另換別人,頃黃花農函來辭差,似係熟手,官商兩途聲名尚好,且利心不重,現在三公司傾軋,未可遽易生手。可否由中堂電諭,請馬道暫不更動,蓋此局凡事公心,何人曾要名也。”
此時的李鴻章正在為籌建津通鐵路的事苦惱中,因為他的折子一遞進京師,醇王、禮王、慶王乃至慈禧太後還未表態,軍機大臣翁同龢就第一個站出來發表了反對意見。
為了攪黃這件事,翁同龢又私下裏聯絡孫家鼐、奎潤等人,聯名上書慈禧太後,還慫恿都察院禦史餘聯沅、屠仁守,以修建津通鐵路破壞京畿風水為由彈劾李鴻章。
消息傳到天津,李鴻章氣得發瘋,當即致函醇親王奕譞,駁斥餘聯沅、屠仁守的風水之說,堅持修建津通鐵路是利國利民之舉,請醇王上奏朝廷同意修路之舉。
醇王本是個沒有主意的人。翁同龢反對修建鐵路的言論一出,他馬上讚成翁同龢的觀點;餘聯沅等人彈劾李鴻章的奏件一到,他當即便和餘聯沅站在同一條陣線上,認為風水比鐵路重要,李鴻章應該千刀萬剮;如今李鴻章的信函一到,他未及讀完又恨起了翁同龢、餘聯沅等人,並馬上把禮王世鐸傳進王府,命府裏的師爺鋪紙起稿,以海軍衙門與軍機處的名義上奏慈禧太後,奏請興辦津通鐵路,並引用李鴻章反駁餘聯沅的話來反駁翁同龢等停辦津通鐵路之議。
但慈禧太後此時正忙著皇帝大婚的事,對海軍衙門與軍機處聯名上的折子看都沒看。
張之洞趕在光緒帝大婚之前調任湖廣總督。
盛宣懷得到消息後大吃一驚,他最怕張之洞到任後打大冶鐵礦的主意。因為大冶鐵礦是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勘探出來的,盡管已經停辦許久,但原因並不在鐵礦本身,而在於集資招股不利,鐵礦自身發展的潛力很大。如果局麵好轉,盛宣懷不僅要大幹,而且還要靠它賺筆大錢。如果這個鐵礦被張之洞輕易拿走,他幾年的心血不僅付之東流,要賺大錢的夢想也要繼續無限期順延下去。
盛宣懷開始密切關注張之洞的動向。
張之洞請訓出京,旋風一般趕到武昌。接篆之後,他馬上把兩名候補道傳進簽押房,說:“本部堂在廣州時,就聽人說起過兩位老弟的大名。說兩位老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都是經世之大才。”
一見麵,張之洞先送給每人一碗迷魂湯,然後又說:“本部堂想向兩位老弟請教一個問題:兩位老弟可知,我大清當前紳商最熱衷的是什麼?”
兩位幾乎異口同聲地回答:“稟製軍,我大清各省,現在最時興的就是辦洋務。辦輪船、辦電報、架電線、開鐵路,既能賺大錢,還能賺個好名聲。”
張之洞一笑:“兩位老弟說的都不錯,但我兩湖辦什麼好呢?電報和電線都有了,開鐵路又用銀太昂。兩位老弟大膽說說,不要有所顧忌。本部堂初來乍到,對這裏不熟啊。聽說盛杏蓀在大冶煉鐵,現在怎麼樣啊?”
一名候補道忙搶著說道:“稟製軍,說起這大冶鐵廠,還當真有些故事。聽說盛杏蓀為了這個大冶鐵廠,自家賠了不少銀子。”
張之洞忙問:“讓盛杏蓀賠銀子的,不是廣濟和荊門兩個煤局嗎?”
候補道臉一紅,忙糾正自己:“製軍所言甚是,是職道一時糊塗,張冠李戴了。但大冶也已經息爐許久了,據說是因為集股招商不得力。礦區一直有人把守,尋常百姓不準進。”
張之洞笑了:“看樣子,本部堂的腦子還沒有讓法國人搞壞。本部堂現在派委兩位老弟一個差事,到大冶去看一看。如果能見到在那裏開礦的礦師,你們就請他吃頓酒,或者請到武昌,向他詳詢一下大冶到底有多大儲量的鐵藏,能開采多少年。本部堂一時也想不出太多的問題,總歸,你們能問出多少就問多少,本部堂現在急需大冶的礦藏數據。如果兩位老弟這趟差辦得明白,以後湖廣的差事,盡可以挑著去辦。”
一名候補道這時問道:“請製軍明示,如果大冶的人問起我們的來曆,我們提不提總督衙門呢?”
張之洞略一沉吟答:“還是不要提吧。大冶歸金州礦務局開采,金州在山東地麵,是南、北二洋和總理衙門直管的。你們隨便編個理由搪塞吧。”
兩位候補道離去後,張之洞又把湖北巡撫奎斌請到總督衙門,詳詢大冶鐵礦的開采情況。
哪知這位奎撫台並不熱心於挖煤開礦等事,張之洞講了半天,他仍然不知道大冶的山中到底藏有什麼礦藏。
奎斌原本就耳沉,上了年紀之後,耳朵愈發聽不清聲音,隻能靠對方的口形瞎猜。
張之洞和他談了半個時辰,他整整打了四刻鍾的岔,險些把張之洞氣抽。
奎斌耳聾眼花,國事政事從不放在心上,隻關注女人身上那點事。就是這樣一個昏庸透頂的人,竟然頗得醇親王的信任,禮王、慶王也都看好他。
第三節盧漢鐵路提上朝廷議事日程
奎斌走後許久,張之洞還在一個人生悶氣。
不久,張之洞收到京裏同年的一封來信,透露朝廷就要建造津通鐵路。
一見鐵路二字,張之洞不由得眼前一亮,心中暗道:“修築鐵路可是當下的熱門,如果能把這個事情攬到自己頭上,我張香濤可就是中外聞名的大人物了!”可要當真把這個差事攬過來,張之洞又不能不費上一番心思。因為他的對手不是普通的督撫,而是當今最受矚目的文華殿大學士一等肅毅伯直隸總督兼北洋通商大臣的李鴻章。無論是從資格還是官位,張之洞都比不過李鴻章。
李鴻章現在是舉國公認的洋務運動領袖,他本人不僅魄力大,手下也有一班很能幹事的人物。想和這樣一位重量級人物作一番較量,不思考周密肯定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