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景俊朝心頭跳如擂鼓,不知眼前的男人到底想幹什麼,“這件事……可否容下官仔細考慮考慮?”
“行,坐吧,您就在這兒考慮得了。言悟,看茶。”舒南恭此意,分明就表示今日沒個肯定答複,他是不會輕易放他回家的。
驚疑不定地坐下,景俊朝看看靜立無聲的兩名侍衛,再看看合上眼瞼養神的雅俊男子,心頭暗暗叫苦。
他苦什麼?
他苦的,正是舒南恭方才丟給他的驚天之語——景大人,本官若有意喚您一聲嶽父,不知景大人可願意?
願意?
嗬,他是想都沒想過啊。想他十八歲當上鹽場小吏,二十五歲當上大都轉運鹽使司運判,三十歲遠遷,升為湖廣鹽司轉運使。夫人給他生了個女兒,他自是疼愛有加。女兒如今二十年華,是他的心頭寶……等等,舒南恭從未到過武昌,怎知他有個寶貝女兒?
許是臉上疑問太明顯,舒南恭不知何時正睜開眼,中指甩著玉佩道:“這可是令千金親手塞給我的定情信物。”
塞?聞言,景俊朝老臉一熱,又聽舒南恭道:“在……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十四年前他女兒才六歲啊——景俊朝暗道,卻隻能賠起笑,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卻心驚那塊玉佩,它的確是他當年送給女兒的生日禮物。女兒掛在衣裙上戴了數月,後來不見了,他也隻當小兒貪玩玩丟了,未入心去,卻不想今日居然成了定情信物。
沒想到,萬萬沒想到啊?選
“哦,看景大人如此吃驚,莫非令千金未告訴過大人嗎?”劍眉揚起,舒南恭將玉佩握於掌心,看他一眼,“若是如此,還是請大人回家問問令千金吧。言歸,送客。”
“舒大人……”
“景大人,請!”言歸上前一步,擋去那抹天青身影,抬手舉向門外。
遲疑片刻,景俊朝隻得告退。
有個尚書女婿固然好,但他猜不透啊,舒南恭遲不娶早不娶,偏偏在全國鉤考時出現,他到底為了什麼?何況,他不但揚言要娶他的寶貝女兒,手中還有著女兒“塞”給他的定情信物……
他、他要回去好好教訓教訓那丫頭?選
“蝶慢呢?小姐人呢?”
“老爺,小姐出去了,還沒回來。”老成的景府管家老徐匆匆迎上前。
“什麼時辰了,啊?你就沒想過去找找?”
“老爺,小姐到了時辰自然會回來,您是知道的。小姐今兒出門前,還給您留了口信!” 徐管家覷覷景俊朝的臉色,心知老爺心中有事。
“蝶慢什麼時候出門的?”景俊朝重重地坐在太師椅上。
徐管家輕輕抬了抬下巴,以眼神示意廳中的家仆。
一名機靈的婢女上前一步,輕聲回答:“小姐天一亮就出門了。江對岸三個月前開了間點心粥鋪,賣早點的,小姐自打上一回吃過後,這半個月來天天早起渡江往那鋪裏跑。說是去早一些才能吃得盡興。”
景俊朝眉毛斜豎,“是嗎?我怎麼沒聽蝶慢提過?芽”
“老爺,您今早喝的粥還是小姐差人送回來的呢。”婢女補充一句,趕緊退後。
“……”老臉上眉毛豎得更厲害了,怒瞪下人一眼,為人父者咆道:“難道小姐就一直在粥鋪裏待到現在?什麼時辰了,現在還沒回家?”
家仆之一收到徐管家眼色,趕緊上前說道:“小姐差人送話,吃完早點她要去運江樓聽寧兒姑娘唱曲,中午就在那兒吃,不回來。又說……又說……說您這些日子公務繁忙,中午一定不會回來,她一人在家吃飯沒意思,就……就晚上再回家陪您用飯。”
“……下午呢?小姐沒說去哪兒?”
家仆一功成身退,家仆二上前接棒,“小姐下午要去騎馬,這您是知道的。老爺,您不也總說著讓小姐多騎馬練箭,不要像沒用的官小姐一樣待在家裏讀書繡花啊!”
“……是,我是說過。”為人父者歎口氣,剛想流露欣慰的笑容,突然覺得不對勁,立即轉瞪家仆,怒咆,“就算這樣,這個時辰也該回來啦。你們、你們是怎麼伺候的,啊?”
家仆二全身而退,換徐管家上前,“老爺,在武昌城裏,隻要小姐不欺負別人就成了,誰敢欺負我們家小姐啊?芽!再說了,小姐下午差人傳了話……”
“那丫頭隻知道叫人傳話嗎?”景父拍案而起。
管家低頭笑了笑,繼續道:“小姐說了,今天晚上運江樓戲園排了一出好戲,已經給老爺您訂了位啦,您日夜忙於公務,要好好休息休息,她待會親自接您過去。”
拍跳而起的身子慢慢軟下,為人父者坐了回去,臉上是掩藏不了的滿滿欣喜,“真的?”
“當然是真的,小姐什麼時候騙過老爺您呢?芽”見他麵容稍緩,徐管家悄悄鬆了口氣。他做管家二十年,對老爺的心思自認還能猜得出五六分。
“爹——”
徐管家話音剛落,嬌脆的聲音由遠及近,家仆們來不及眨眼,人影早已躍入廳中,直撲正座上的景父。
女子輕羅朱紅裙,眸星炫亮,烏發或辮或散,白綿織金的襦衣自右肩而下,半裹至纖腰,足蹬翻雲皮靴,俏麗的臉上全是得意。
她,正是景俊朝寵上了天的愛女——景蝶慢。
在她身後,追跑著小婢女一個,直到追進大廳,小婢女口中猶自念著“小姐等我、等等我”。她跑得雖急,氣息卻僅是微喘——可見跑得是非常習慣了。
“蝶慢啊,可回來了。”笑眯眯地拉過女兒的手,喝退家仆後,景俊朝慈祥的麵容立即拉下,故作嚴肅地小聲問:“蝶慢,來來,你老實告訴爹,可有哪家公子是你……喜歡的?”
“爹,你突然問這個……想幹嗎?”提起兒女情長之事,為人女兒者不但沒有臉紅忸怩,反倒眯起眼,上下打量臉色古怪的親爹。
“先告訴爹。”
“不行,爹你先說為什麼要知道,若不說……哼哼,我醃了……”糟,說溜嘴了。自家親爹,她哪敢醃啊,趕緊改,“我……我焉能先說呢,嘿嘿!”
“胡鬧。”拍拍女兒小手,景父試探問道,“你還記不記得,小時送過一個玉佩給人家,還當了定情信物?”
“人家?誰?”
“戶部尚書舒南恭。”
“……他是誰?”景蝶慢一頭霧水,轉看管家,“到底怎麼回事?徐管家?”
“老奴不知。”
“瑚兒?”
“小姐,奴婢不知啊,奴婢一整天都跟著小姐的。”瑚兒——小婢女,急急搖手。
景俊朝細看女兒神色,的確是毫不知情的模樣,心頭思量片刻,突道:“蝶慢啊,如此說來,你是沒有喜歡的公子了?好比那……八魯術大人的大公子、陳萬戶的長孫、黃鶴書院學正(即校長)的小公子?”
“沒有。”
“好、好、好!”連說三個好字,景俊朝心中有了定數。
“爹?爹?爹?”連叫三聲,景蝶慢仍是一頭霧水。
看看女兒,為人父者心中一時喜憂參半。
景俊朝是個標準的官——精官——不會太有功績,也不會默默無聞。他很精,會為自己選擇適當的官路,什麼時候該往哪條路上走,他摸得一清二楚。他也是個疼愛女兒的爹,縱得過分,寵得過分,一心希望滿足女兒的全部要求,為女兒謀得美滿姻緣。
若有個尚書女婿,於官場之上當然有益無損,而這舒南恭一看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書生,蝶慢自幼習武,騎馬獵鷹不在話下,必不會受夫家的氣。更何況……
思考再三,他給舒南恭的答案當然隻有——
“蝶慢,你就高高興興等著,爹給你許了門好親事。來,你先吃,爹要去拜訪舒大人,給他個肯定的答複,哈哈!”
景父喜滋滋地呼來馬夫,“嗒踢踢”地向驛館駛去。
景府大廳內,一片死靜。半晌——
“爹說什麼?親事?要我……嫁人?”她剛才聽到的是這個意思吧?芽
“好像是呢,小姐!”瑚兒點頭。
廳內——繼續死靜。
等到景蝶慢消化完這一消息,急著找自家老父討個否定否決否否否的答案時,景俊朝早已在數條街之外了,當然也聽不到女兒震地掀頂的咆哮聲——
“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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